“三天。”威爾考克斯的聲音如同生鏽的齒輪在轉動，每個音節都帶著粘稠的絕望。
塞拉的指關節捏得發白，眉心的隱痛仿佛在回應這個殘酷的倒計時。沒有時間猶豫，沒有時間恐懼。“帶我去看看證物，”他聲音低沉，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我們沒有時間了。”
威爾考克斯警官渾濁的眼珠裡閃過一絲解脫，仿佛終於有人願意接過這沉重的擔子。他僵硬地點點頭，側身示意塞拉進入警局內部。門在他們身後關上，隔絕了部分濃霧和窺探的目光，但那股無處不在的、混合著腐爛海藻和魚腥的惡臭卻更加濃鬱了。警局內部比外麵看起來更破敗，牆壁黴斑叢生，地板踩上去吱呀作響，仿佛隨時會塌陷。唯一的光源是一盞昏黃搖曳的煤油燈，將兩人的影子扭曲地投射在布滿汙漬的牆壁上，如同潛行的怪物。
警官佝僂著背，動作帶著一種非自然的僵硬，走向警局後方一個幾乎被遺忘的角落。那裡有一道向下延伸的木梯，散發著濃重的潮氣和朽木的味道。“下麵…就是地下室。”威爾考克斯的聲音在狹窄的空間裡回蕩，帶著奇特的摩擦音。他點燃一盞手提煤油燈，昏黃的光線勉強照亮腳下濕滑的台階。
地下室的空間比上麵更加逼仄壓抑。空氣冰冷刺骨，混雜著泥土、黴菌和一種難以言喻的陳舊血腥味。角落裡堆著破爛的漁網、生鏽的鐵錨和一些看不出原貌的雜物，上麵覆蓋著厚厚的灰塵和鹽霜。威爾考克斯徑直走向最深處，那裡放著一個沉重的、布滿鏽跡和深綠色銅綠的大鐵箱，箱體上掛著一把同樣鏽蝕嚴重的大鎖。
“就是它了。”警官喘息著，從腰間一串同樣磨損嚴重的鑰匙中摸索出一把形狀奇特的銅鑰匙。鑰匙插入鎖孔時發出刺耳的摩擦聲，他用力轉動了好幾次，伴隨著令人牙酸的金屬呻吟，鎖扣才“哢噠”一聲彈開。
塞拉上前，和威爾考克斯一起用力掀開了沉重的箱蓋。一股更加濃鬱的陳腐氣味撲麵而來，夾雜著絕望的氣息。箱子裡並非整齊的檔案袋，而是散亂地堆放著一些令人心頭發冷的物件：一件沾滿暗褐色汙漬、被撕扯得破破爛爛的兒童外套；一隻斷裂的、鑲嵌著廉價珍珠的發卡，珍珠早已失去光澤；一個磨得發亮的黃銅懷表，表蓋碎裂，指針永遠停在淩晨三點十七分；幾封字跡模糊、被海水或淚水浸染過的信件，字裡行間充滿了對親人的擔憂和絕望；還有幾本封麵被燒焦或浸濕的日記本。
“這些都是…‘離開’的人留下的。”威爾考克斯的聲音低啞，手指顫抖地撫過一件小小的、沾滿泥汙的布娃娃，“我…我偷偷藏起來的，在儀式後…在他們徹底消失前，去現場或他們住的地方…能拿多少是多少。沒人會在意這些‘垃圾’。”
塞拉沒有言語，他蹲下身，強忍著內心的悸動和眉間愈發明顯的抽痛，開始仔細地翻檢這些承載著無儘悲痛的遺物。他的目光銳利如鷹，在絕望的碎片中搜尋著可能指向儀式的線索。手指掠過冰冷的懷表，翻開浸濕的日記，目光掃過那些模糊的字跡。
突然，他的手指在一本燒焦了邊緣的硬皮筆記本上停住。筆記本的封麵已經難以辨認，但內頁有幾張用鉛筆繪製的潦草地圖似乎保存了下來。其中一張地圖描繪的是印斯茅斯碼頭區，上麵用紅圈標注了幾個地點：廢棄的魚雷艇倉庫、老燈塔地基、以及……一個被特彆標記、旁邊用顫抖的筆跡寫著“風暴角”的礁石群位置。地圖的角落，還畫著一個粗糙的螺旋圖案，旋尾處點了三個微小的墨點——與廢墟焦木上的印記如出一轍！
“風暴角…”塞拉低語，立刻聯想到威爾考克斯之前提到的魚雷艇倉庫。他迅速翻動筆記本，在後麵的幾頁，找到了一些斷斷續續、充滿恐懼的記錄：
“…又聽到了，在漲潮時，從風暴角那邊…不是風聲，是歌唱…不，是召喚…”
“…托比叔叔徹底變了，他的眼睛…他讓我跟他去風暴角，說‘母親’在等我們…我害怕…”
“…倉庫裡有光，藍色的光…他們搬著東西，像魚一樣滑進水裡…那個螺旋標記，刻在礁石上…”
“…滿月！就是下一個滿月！風暴角！他們說‘群星歸位之刻’…就在三天後！我必須要離開…必須…”
塞拉猛地抬頭看向威爾考克斯，眼中寒光迸射：“風暴角！下一個滿月之夜！就是三天後！地點是碼頭東頭風暴角礁石群，廢棄的魚雷艇倉庫可能是他們的中轉站或準備地點！”
威爾考克斯警官本就灰敗的臉色瞬間變得更加慘白，眼白中的渾濁黃色似乎更濃了。“風暴角…那裡水流最急，暗礁最多…是…是獻祭的最佳地點…‘回歸深海母親的懷抱’…”他喉頭滾動，發出痛苦的咕嚕聲，“三天…滿月漲潮…群星歸位…一切都對上了！”
就在兩人被這絕望的時間表壓得幾乎窒息時，一聲輕微的“哢嚓”聲從頭頂的樓梯口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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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威爾考克斯警官反應極快，猛地拔出手槍——一支老舊的左輪——指向樓梯口，動作雖然僵硬卻帶著軍人的本能。塞拉也瞬間矮身，柯爾特1911冰冷的槍身滑入掌心，保險無聲打開。
昏暗的光線下，三個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現在樓梯口。他們穿著深色的、仿佛浸透了海水的鬥篷，兜帽遮住了大半張臉，但塞拉一眼就認出了為首那個——正是在雜貨店外攔住他、戴著沾滿海藻禮帽、喉嚨有鰓裂的男人！他身邊兩人同樣身形佝僂，步伐帶著非人的起伏，裸露的手部皮膚在煤油燈光下閃爍著細密的鱗光。
“警官…還有這位…偵探先生。”鰓裂男的聲音帶著那種令人作嘔的、類似鯨歌的顫音，嘴角咧開不自然的弧度，露出鋸齒狀的牙齒，“在…挖掘死人的秘密？這可不禮貌。”他的目光貪婪地掃過打開的證物箱。
“滾出警局！”威爾考克斯警官怒吼，聲音因憤怒和變異而扭曲，握槍的手卻在微微顫抖。他佝僂的身體努力挺直，試圖用那身褪色的警服維護最後的權威。
“警局？”鰓裂男發出嗤嗤的、如同氣泡破裂的笑聲，“很快…這裡的一切都將歸於深海。包括你們…還有這些…無用的垃圾。”他身後的兩人向前逼近了一步，兜帽下的陰影中，似乎有十字形的瞳孔在閃爍。
“砰！”
槍聲在地下室狹小的空間內驟然炸響，震耳欲聾！不是威爾考克斯，也不是塞拉！子彈擦著鰓裂男的鬥篷射入他身後的牆壁，激起一片碎石和灰塵！
鰓裂男猛地轉頭，兜帽下的臉因暴怒而扭曲。樓梯口，不知何時又出現了另一夥人！人數不多，隻有四五個，但穿著統一的深灰色風衣，動作乾練利落，為首的是一個麵容冷峻、眼神銳利如鷹隼的中年男人，他手中舉著的柯爾特1911槍口還冒著青煙。
“深海雜種，離他們遠點！”中年男人的聲音如同鋼鐵摩擦，冰冷而充滿殺意。他的手下迅速散開，占據有利位置，槍口穩穩指向深潛者教徒。
場麵瞬間陷入詭異的僵持。深潛者教徒發出低沉的、充滿威脅的嘶鳴，身體微微伏低，仿佛隨時會撲上來。新來的灰衣人則訓練有素，眼神警惕地鎖定目標。
“霍克？！”塞拉失聲叫出那個冷峻男人的名字。正是海軍部的情報官，給他檔案的舊識，霍克中尉！
霍克瞥了塞拉一眼，眼神複雜，有責備，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關切，但更多是麵對任務的冷酷。“華特力，你跑得夠快。看來你找到了點東西？風暴角，滿月？”他顯然聽到了剛才的對話。
鰓裂男發出憤怒的咆哮，他認出了霍克身上的某種氣息：“海軍的老鼠！你們毀不掉‘母親’的回歸！群星已經歸位！”他猛地一揮手，身邊的兩個教徒如同離弦之箭般撲向霍克的手下！他們的動作迅捷得不像人類，帶著滑膩的水聲和濃烈的魚腥！
“開火！”霍克厲聲下令！
地下室瞬間被爆豆般的槍聲和怪異的嘶吼填滿！子彈打在深潛者教徒身上，發出“噗噗”的悶響，有時濺起暗綠色的粘稠液體，但似乎並不能完全阻止他們！一個教徒被數顆子彈擊中胸口，隻是踉蹌了一下，喉嚨裡發出咕嚕聲，速度不減地撲倒了一個灰衣人，張開布滿利齒的嘴狠狠咬下！淒厲的慘叫聲響起！
“該死的！”塞拉咒罵一聲，毫不猶豫地開槍！他的目標不是撲咬的教徒，而是正悄然從側麵陰影中滑向威爾考克斯警官的鰓裂男！子彈精準地擦過鰓裂男的手臂，帶起一溜血花和幾片碎裂的鱗片！
鰓裂男吃痛怒吼，放棄了偷襲，轉而凶狠地撲向塞拉！腥風撲麵！
威爾考克斯警官也怒吼著開槍，老舊的左輪噴吐出火焰，擊中另一個試圖靠近證物箱的教徒。混亂中，霍克一邊指揮手下抵擋瘋狂的教徒，一邊試圖向塞拉和威爾考克斯靠近。
狹窄的地下室成了血腥的角鬥場。槍火閃爍，怪物的嘶吼與人類的慘叫交織，粘稠的血液和暗綠色的體液濺滿了牆壁和地麵。塞拉與鰓裂男近身纏鬥，對方的力量大得驚人，動作滑膩難以捉摸，帶著鱗片的手爪幾次差點撕開他的風衣。塞拉依靠著戰場磨練出的搏殺技巧和柯爾特手槍的近距離威懾勉強支撐，眉心的跳動愈發劇烈，帶來陣陣眩暈和刺痛。
“走！帶著東西走！”霍克中尉在混戰中對著塞拉大吼，他的手臂被一個教徒的利爪劃開了一道深可見骨的口子，鮮血淋漓，但他依舊勇猛，“風暴角！阻止儀式！這裡交給我們！”他深知情報的價值。
塞拉知道這是唯一的機會！他一腳狠狠踹在鰓裂男的膝蓋側麵那裡似乎相對脆弱），趁對方趔趄之際，對著他的頭部連開兩槍！鰓裂男的頭顱猛地後仰，發出非人的慘嚎，暗綠色的血液噴濺而出，但他竟沒有立刻倒下，隻是動作變得狂亂！
“警官！走！”塞拉一把抓起地上那本關鍵的硬皮筆記本，塞進懷裡，同時對著威爾考克斯大喊。
威爾考克斯警官眼中閃過一絲決絕，他對著撲來的另一個教徒扣動扳機，打空了左輪的最後一顆子彈，然後毫不猶豫地轉身，用他那變異後異常粗壯的手臂猛地撞開地下室的另一扇通往街道後巷的、幾乎鏽死的鐵門！
“哐當！”鐵門被撞開！冰冷潮濕的空氣湧入！
塞拉緊隨其後衝出地下室，威爾考克斯警官喘息著，動作因消耗和變異而更加僵硬。“快！去…去碼頭！”
兩人在狹窄肮臟的後巷中狂奔，身後傳來地下室激烈的槍聲、爆炸聲似乎是霍克他們用了手雷）以及深潛者教徒憤怒的咆哮。濃霧成了他們最好的掩護，也遮蔽了前路。
接下來的兩天，如同行走在刀尖之上。塞拉和威爾考克斯在印斯茅斯這座活地獄裡艱難地隱藏、探查。依靠著威爾考克斯對小鎮的熟悉和對教團狂熱分子的指認哪些店鋪是他們的據點，哪些看似普通的居民眼神已經徹底非人），以及塞拉敏銳的洞察力避開巡邏的鱗爪怪物，識破偽裝的陷阱），他們像兩隻在鯊魚群中遊動的老鼠，險象環生地靠近風暴角區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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