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0年,紐約港。
海風卷著鹹腥,卻吹不散那股頑固的甜膩腐臭,如同陳肉混著鐵鏽與化學試劑的怪誕氣息,縈繞在威廉·哈洛倫的鼻腔。他站在自由島碼頭,仰望那尊巨大的銅像。午後的強光將自由女神的麵容熔成一片冷漠的金屬反光。遊客的喧鬨帶著戰後虛脫般的亢奮——孩子們的尖叫、情侶的擁吻、小販兜售的劣質紀念品——都在喧囂地粉飾著美國的勝利與繁榮。
唯有威廉,嗅到了這繁榮表皮下的潰爛。這氣味如附骨之疽,自妻子瑪莎失蹤那日起便纏繞著他,成了他私人地獄的標識。他下意識地摩挲口袋裡的警徽。國土安全部特工——這曾代表榮光的身份,如今成了恥辱的烙印。他窮儘合法手段,榨乾所有人情權限,換來的隻有冰冷的卷宗與“未解決”的印章。瑪莎·哈洛倫的名字,無聲地沉入了“失蹤人口”的深淵。
“官方渠道?”搭檔墨菲曾用那雙被廉價雪茄熏黃的眼睛斜睨他,“比爾,聽句勸,有些坑看著是平的,踩進去就是無底洞。瑪莎這事…水渾得能淹死象。”
墨菲的話像淬毒的針。威廉沒聽。他固執地追蹤著那縷腐爛的甜味,像獵犬追尋無形的幽靈。線索詭異而破碎:
港口流浪漢醉語中的“女神肚子裡的臭味”;
自由島夜班清潔工提交“地下室怪聲與綠光”報告後,次日便“突發心臟病”暴斃家中,報告不翼而飛;
國土安全部檔案室的老檔案員,在威廉試圖調閱標著“自由島結構異常內部審查)”的文件時,眼神驟然空洞,嘴唇哆嗦著反複念叨“彆碰…三星…不能看…”,隨即被“提前退休”,送進昂貴的療養院“靜養”。
“三星…”這個詞如同詛咒。威廉在瑪莎遺落的素描本末頁角落,也發現了它——潦草的鉛筆線條勾勒出一個簡陋卻讓他心驚肉跳的圖案:一個扭曲的螺旋,旋尾處綴著三個小點。彼時他隻當是無心塗鴉。
直到他在自由島碼頭下方,一處被海浪舔舐、鏽跡斑駁的維修梯暗角,親眼看見了它。不是塗鴉。是刻痕。深深蝕進冰冷潮濕的混凝土,邊緣銳利,帶著非人的精準。螺旋盤繞,三點如同凝視的邪眼。刺骨的寒意瞬間攫住他,那腐爛甜味在此地濃烈得幾乎化為粘稠的實體。
那一刻,零散的線索——流浪漢的囈語、清潔工的暴斃、檔案員的恐懼、瑪莎的塗鴉——被這枚刻在女神基座陰影下的螺旋三星點猛地串聯,迸發出令人窒息的恐怖火花。
他必須進去。
機會降臨在一個濃霧彌漫的深夜。一場突如其來的“係統維護”切斷了自由島的夜航渡輪。威廉憑借尚未失效的證件權限和對港口監控死角的熟悉,如一道融入夜色的幽影,悄然登島。龐大的女神像在濃霧中隻剩下壓迫性的模糊輪廓,火炬光芒在濕漉漉的空氣中暈染開一片病態的昏黃。
避開稀疏的巡邏警衛,他繞至基座後方。一扇厚重的合金安全門,偽裝成不起眼的通風口,電子鎖麵板閃爍著幽微綠光。威廉掏出墨菲私下塞給他的冰冷小玩意——一個非製式信號解碼器。墨菲當時一言未發,隻用力捏了捏他的肩膀,眼神複雜。解碼器接入端口,屏幕字符瘋狂跳動。濃霧無聲流淌,時間仿佛凝固。幾秒後,綠燈熄滅,一聲輕微到幾乎湮滅的“哢噠”響起。
門開了。濃烈到令人窒息的惡臭混合著冰冷的金屬氣息,如同實質的重拳砸在威廉臉上。他踉蹌一步,胃部劇烈抽搐。那腐爛的甜膩、濃重的血腥、刺鼻的消毒水與某種源自億萬年前深海淤泥的、原始而陰冷的腥鹹,絞纏成一股足以摧毀理智的惡臭。
他站在一個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垂直深淵邊緣。支撐女神像的鋼鐵骨架如同史前巨獸的肋骨,在絕對的黑暗中向下方無儘延伸。微弱的慘綠色應急燈光如同垂死螢火,貼在粗大的鋼梁上,勾勒出眼前地獄圖景的模糊輪廓。
屍體。無以計數的屍體。
它們被巨大的、鏽跡斑斑的金屬支架以非自然的、工業化的方式固定著,從威廉腳下的平台邊緣開始,層層疊疊、一排排,如同地獄屠宰場流水線上懸掛的腐肉,向下鋪展,消失在深不見底的黑暗裡。所有的屍體都被剝去衣物,呈現出蠟質的灰白色。粗大的金屬卡箍鎖死腳踝,將它們強行倒吊。頭顱無力地垂向深淵,手臂軀乾在重力下扭曲出詭異的角度。皮膚緊繃,透出不祥的暗紫色斑塊。它們如同巨大而邪惡的管風琴上靜止的、無聲的音管,共同演奏著一曲死亡的哀歌。數量之巨,密度之高,瞬間抽空了威廉的思維。成千上萬?不,可能數十萬!整個女神像龐大的內部空間,竟被這片倒懸的屍林完全填充。
從每一具倒懸屍體的頸部大動脈位置,延伸出一根根半透明、粗如手指的韌性導管。這些導管如同貪婪的根須,彙聚成更粗的管道,沿著鋼鐵骨架盤繞、下行。導管內,暗紅近黑的粘稠液體極其緩慢地蠕動,如同一條條通往地獄深處的汙穢之河,最終彙入深淵底部那片濃得化不開的黑暗。那裡,傳來一種低沉、持續、如同巨型心臟搏動又似地底熔岩翻湧的“嗡……嗡……”聲。每一次震動都敲打著威廉的神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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嗡鳴聲陡然變化。摻雜進了一種新的、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聲,由遠及近,從深淵底部急速向上蔓延!下方十幾米處,一排慘綠應急燈詭異地閃爍起來!燈光掃過的刹那,威廉看到其中幾具倒吊的屍體猛地抽搐了一下!僵硬的肢體在金屬束縛下強行扭曲,發出令人頭皮炸裂的“咯啦”聲!燈光熄滅,摩擦聲驟停。仿佛一切隻是幻影。唯有那沉悶的嗡鳴,如同深淵的呼吸,持續不斷…
…他的目光被無形的釘子牢牢釘在左下方不遠處,一具剛剛被慘綠燈光掃過的倒懸屍體上。
時間凍結。嗡鳴、滴答聲、導管內的流動,連同他自己的心跳呼吸,都在瞬間徹底消失。世界被抽離了所有聲與色,隻剩下那具屍體,以及那張被死亡凝固、卻又無比熟悉的臉龐。
金色長發失去光澤,被乾涸的血汙和灰塵粘結成綹,無力垂向深淵。那張曾充滿活力、總是帶著溫暖笑意的臉,此刻隻剩死灰般的僵硬與扭曲的痛苦。眼睛驚恐地圓睜,瞳孔擴散,凝固著生命儘頭無法言說的巨大恐懼。嘴唇微張,仿佛在無聲地尖叫。皮膚緊繃,呈現不正常的灰白,脖頸處被巨大的金屬卡箍死死鎖住,深紫色的淤痕勒入皮肉。一根粗大的透明導管,如同邪惡的寄生蟲,從她頸側動脈探入,連接著那龐大的、輸送汙血的網絡。
瑪莎。
巨大的悲慟如海嘯般瞬間摧毀了威廉構築的所有堤壩。他喉嚨裡擠出野獸瀕死般的嗚咽,身體劇烈搖晃,幾乎要從狹窄的通道墜入下方的屍林。他徒勞地向虛空伸出手,指尖顫抖,仿佛想觸碰那張近在咫尺卻遙不可及的臉。
“瑪……莎……”破碎的聲音從齒縫擠出,輕如歎息,卻耗儘了他所有力氣。滾燙的淚水毫無征兆地湧出,滑過冰冷的臉頰。複仇的火焰,在無邊的絕望灰燼中,驟然點燃。
紐約港。自由女神像巨大的青銅基座內部,威廉·哈洛倫如同在巨獸的血管中爬行。濃稠的黑暗幾乎伸手可觸,隻有遠處幾盞慘綠色的應急燈,像垂死螢火蟲的眼睛,在無儘的鋼鐵骨架間投下搖曳的光斑。空氣裡那股混合著腐爛甜膩、濃重血腥、刺鼻消毒水和深海淤泥腥氣的惡臭,粘稠得如同液體,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冰冷的油汙。
他緊貼著冰冷濕滑的鋼梁,腳下是懸空的維修網格通道,下方深不見底的黑暗中,傳來低沉、持續、如同巨型心臟搏動般的“嗡……嗡……”聲。這聲音並非機械,更像某種活物的脈動,每一次震動都敲打著他的頭骨,帶來生理性的反胃。
幾小時前,他憑借墨菲搞來的非製式解碼器和廢棄閥門的61.23度旋轉,強行打開了那條被遺忘的物理旁路,潛入了這座女神像腹腔內的地獄。眼前的景象早已超出人類想象的極限。層層疊疊、密密麻麻、無以計數的屍體,被巨大的金屬卡箍倒吊在粗壯的鋼鐵支架上,如同屠宰場流水線上懸掛的牲畜,又似某種褻瀆神明的巨大管風琴上無聲的音管,一路延伸向下,沒入深不可測的黑暗。半透明的粗大導管從每一具屍體的頸部動脈延伸出來,彙聚成更粗的管道,如同貪婪的血管網絡,沿著鋼骨盤繞下行,將暗紅近黑的粘稠液體輸送給下方那搏動的“心臟”——那裡翻湧著令人心悸的幽綠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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