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暴雨不知疲倦地衝刷著城市,病房內,慘白的燈光下,空氣仿佛凝固成冰。沈硯那句“你贏了”和“夜鶯”的歎息,像兩把冰冷的錐子,釘穿了所有搖搖欲墜的偽裝。他靠在床頭,閉著眼,臉色灰敗,胸膛的起伏微弱而壓抑,如同風暴過後一片狼藉的死寂灘塗。
林晚抱著那本沉甸甸的筆記本,指尖被硬殼硌得生疼。贏了?她隻覺得一股沉重的寒意從腳底升起,浸透了四肢百骸。深淵的門被她親手推開,門後不是解脫,而是沈硯眼中那片深不見底的絕望荒原。她張了張嘴,喉嚨卻像被砂紙堵住,發不出任何聲音。
雨聲,成了唯一喧囂的背景。
不知過了多久,窗外肆虐的雨勢終於有了減弱的跡象,從傾盆的狂嘯變成了連綿不斷的淅瀝。那持續不斷的白噪音,反而讓病房裡的死寂顯得更加空曠、更加令人窒息。
沈硯的呼吸似乎平穩了一些,但依舊閉著眼,仿佛沉入了某種深層的疲憊或自我封閉之中。
林晚動了動僵硬的身體,輕輕將筆記本放在兩人之間的床頭櫃上,不再緊抱著它,像放下一個燙手的火種,也像卸下了一部分沉重的負擔。她走到窗邊,看著玻璃上蜿蜒流淌的水痕,外麵霓虹的光暈被雨水扭曲成模糊的光團。
“雨…好像小點了。”她輕聲說,聲音乾澀,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這話沒什麼意義,更像是在確認自己還能發聲。
沈硯的眼睫幾不可察地顫動了一下,沒有睜眼,也沒有回應。
林晚深吸一口氣,轉身,目光落在沈硯蒼白而輪廓分明的側臉上。她拉過椅子,在離病床稍遠一點的地方坐下,不再像之前那樣咄咄逼人地倚在床尾。
“城東舊巷,那個花店,”她再次開口,語氣放得很平,帶著一種陳述事實的冷靜,不再有試探的鋒芒,“失竊了。丟了幾盆小花,還有一點錢。店主說,一盆白色的雛菊,被特意放在門口顯眼的地方。”她停頓了一下,觀察著沈硯的反應,“…不是偷,更像是…留個信兒。”
沈硯依舊閉著眼,但擱在被子上的左手,食指指尖極其輕微地蜷了一下。這個細微的動作沒有逃過林晚的眼睛。
“花店旁邊,是不是有個修鐘表的老鋪子?門臉很小,玻璃櫥窗擦得很亮,裡麵掛著很多舊懷表?”沈硯的聲音突然響起,沙啞得厲害,帶著一種遙遠的、仿佛夢囈般的飄忽感。他沒有睜眼,也沒有回應雛菊的事,反而問起了一個看似毫不相乾的細節。
林晚一怔,迅速在腦中回憶那條簡訊的附帶照片背景:“…好像是有個鐘表鋪,櫥窗裡是掛著很多表,很舊但很亮。”
“…嗯。”沈硯從鼻腔裡發出一聲低低的回應,像是確認了什麼,又像是陷入了某種回憶。過了幾秒,他才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濃得化不開的疲憊,低聲道:“…阿阮…她喜歡看那些表。說…指針走動的聲音,像時間在說話…”他第一次,在清醒狀態下,主動說出了“阿阮”的名字。聲音很輕,像怕驚擾了什麼,又像在觸碰一個極其脆弱的傷口。
林晚的心猛地一緊,屏住了呼吸,不敢打斷。
“綠蘿…就放在鐘表鋪二樓的小窗台上。”沈硯的聲音更低了,幾乎被窗外的雨聲淹沒,“…沒什麼光,但她養得很好。”他的喉結滾動了一下,似乎在吞咽巨大的苦澀,“…鑰匙…不在她那裡。”
最後這句,像是一聲沉重的歎息。他否定了林晚之前的猜測鑰匙在阿阮處),卻也間接承認了“鑰匙”的存在。
“那‘鑰匙’…”林晚小心翼翼地追問,聲音放得更輕,“…和‘夜鶯’有關?”這是她最想確認的核心。
沈硯沉默了很久,久到林晚以為他又要封閉自己。就在她準備放棄時,他極其輕微地點了一下頭,動作幅度小得幾乎看不見。他沒有解釋具體關聯,但這個點頭,無疑是最直接的確認。
病房裡再次陷入沉默,但這一次的沉默,不再充斥著冰冷的敵意和絕望,反而彌漫著一種沉重而脆弱的…坦誠。如同暴雨過後,天地間彌漫的水汽,沉重,卻洗刷掉了之前的汙濁與窒息。
窗外的雨,終於變成了細密的雨絲。
林晚看著床頭櫃上那本染血的筆記本,又看向沈硯依舊緊閉雙眼、卻不再緊繃如石的臉。她站起身,走到飲水機旁,接了一杯溫水。這一次,她沒有放在他夠得著的地方,而是走到床邊,遞到了他唇邊,吸管離他很近。
沈硯的眼睫劇烈地顫動了一下,緩緩睜開了眼睛。那雙深潭般的眼眸裡,風暴已經平息,隻剩下濃重的疲憊和一種…近乎荒蕪的平靜。他看著近在咫尺的水杯和吸管,又抬眼看向林晚。她的眼神裡沒有算計,沒有逼迫,隻有一種同樣疲憊卻清晰的平靜。
他沒有立刻去喝,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幾秒,像是在做最後的確認。最終,他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近乎悲壯的妥協,微微低下頭,含住了吸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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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晚穩穩地端著水杯,看著他小口地啜飲。溫水流過他乾裂的嘴唇和喉嚨,細微的吞咽聲在安靜的病房裡格外清晰。這是一個微小的動作,卻代表著某種堅冰的初次融化——他接受了她的靠近,接受了這份帶著潛在風險的水。
喝了幾口,沈硯鬆開了吸管。林晚將水杯拿開,放在床頭櫃上。
“你的筆記本,”林晚指了指床頭櫃上的硬皮本,“…裡麵的東西,我不會再看。”這是一個承諾,也是一種界限的重新劃定。拆解已經完成,她不需要再窺探他靈魂深處最私密的囈語。
沈硯的目光落在筆記本上,那深褐色的血跡刺目依舊。他的眼神複雜難辨,有釋然,也有揮之不去的沉重。他沉默了半晌,才低啞地開口,聲音帶著一種奇異的、近乎懇求的意味:
“…那個…青花瓷瓶的畫…”
林晚立刻明白了他未竟的話語:“畫得很好。裂痕上的藤蔓和小花…有名字嗎?”
沈硯似乎沒想到她會問這個,怔了一下,隨即眼神深處掠過一絲極其微弱的、幾乎難以察覺的光亮,像是死寂灰燼裡掙紮出的一粒火星。“…叫‘歸途’。”他低聲道,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野草藤,無名花…長在沒人要的碎瓷片上…自己…找條活路。”他像是在描述那幅畫,又像是在說彆的什麼。
“‘歸途’…”林晚輕聲重複著這個名字,品味著其中的蒼涼與微弱的生機,“…很貼切。”
病房裡再次安靜下來。雨絲輕柔地敲打著窗戶,發出沙沙的細響,像春蠶啃食桑葉,帶著一種奇異的、撫慰人心的韻律。慘白的燈光似乎也柔和了幾分,不再那麼刺眼。
沈硯重新閉上了眼睛,這一次,他眉宇間那幾乎刻入骨頭的痛苦紋路,似乎舒展了那麼一絲絲。呼吸也變得悠長了些。
林晚坐回椅子,沒有再說話,也沒有再看筆記本。她隻是靜靜地看著窗外被雨水洗刷得清亮的夜色,遠處霓虹的光芒在濕漉漉的空氣中暈染開,竟透出幾分朦朧的暖意。
床頭櫃上,染血的筆記本靜靜躺著,封麵上那道深刻的舊痕,在燈光下沉默無言。旁邊,水杯裡剩下的溫水,氤氳著細微的熱氣。
雨隙之間,微光初透。裂痕依舊猙獰,但冰冷的對峙之下,似乎悄然滋生出一絲名為“休戰”的、極其脆弱的藤蔓,纏繞在名為“真相”的廢墟之上。前路依舊凶險莫測,但至少在這一刻,在這被雨聲包裹的病房裡,緊繃到極限的弦,終於獲得了片刻喘息。
窗台上,那盆被遺忘的綠蘿,在無人注意的角落,悄悄舒展了一片嫩綠的新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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