碗筷洗淨歸位,閣樓裡彌漫著番茄雞蛋麵的餘香和淡淡的洗潔精氣味。陽光從西側的窗戶斜射進來,在舊木地板上拉出長長的光帶,空氣中的塵埃在光柱裡輕盈舞動。阿阮滿足地打了個小飽嗝,抱著那枚重新煥發生機的黃銅懷表,蜷縮在窗台邊的小墊子上,小手握著蠟筆,又開始在紙上塗塗畫畫。
林晚解下圍裙,擦了擦手,看著角落裡那個重新變得充盈的菜籃子:“買的菜夠吃兩天了。”她目光掃過水靈靈的番茄和翠綠的油菜,“晚上想吃什麼?簡單點?”
沈硯正坐在窗邊的舊藤椅上,目光沉靜地看著阿阮專注畫畫的側影。聞言,他轉過頭,看向林晚。午後的陽光落在他臉上,淡化了幾分冷硬的輪廓,眼神裡帶著一種尚未完全褪去的、屬於方才那碗熱麵的熨帖感。
“…都好。”他低聲說,隨即又補充了一句,“你定。”他把選擇權完全交給她,語氣裡帶著一種自然而然的信賴。
林晚看著他沉靜的眼神,心尖像是被羽毛輕輕搔了一下。她想了想:“那…晚上炒個番茄雞蛋?再清炒個油菜?中午的麵湯還剩點,晚上煮個簡單的湯麵?”她征詢他的意見。
“嗯。”沈硯點頭,目光又落回阿阮身上。小女孩正用綠色的蠟筆用力塗著一片草地,小臉認真得皺成一團。
林晚看著角落裡新鮮的番茄,又看看沈硯:“番茄…想不想試試自己切?”她忽然提議,帶著點鼓勵的笑意,“活動活動手?小心點就行。”
沈硯愣了一下,顯然沒料到這個提議。他下意識地看向自己纏著繃帶的右肩,又低頭看了看自己活動尚算靈活的左手。切菜?這對“寒鴉”來說,是個比拆卸狙擊槍更陌生的領域。但迎上林晚帶著笑意的、鼓勵的眼神,那眼神裡沒有絲毫的戲謔,隻有純粹的提議,他心底那點屬於男人的、不願示弱的倔強被輕輕挑動了。
“…可以試試。”他站起身,動作依舊帶著點重傷初愈的謹慎。
林晚從籃子裡拿出兩個紅彤彤的番茄,在水龍頭下衝洗乾淨,放在砧板旁。又拿出一把看起來最輕巧鋒利的菜刀,遞給他:“用這個,輕點。番茄軟,不用太用力。”
沈硯接過刀。冰冷的金屬刀柄握在掌心,感覺卻和握著槍或匕首截然不同。他走到小小的案板前,左手拿起一個洗得水靈靈的番茄。番茄表皮光滑微涼,帶著新鮮蔬果特有的彈性。
他學著記憶中林晚切菜的樣子,將番茄放在砧板上,左手按住,右手握著刀,嘗試著下刀。動作僵硬而笨拙,刀鋒落下時帶著明顯的遲疑。
“刀拿穩,不用怕。”林晚的聲音在身旁響起,帶著溫和的指導,“左手手指往裡扣一點,彆碰到刀刃。”
沈硯依言調整了一下按著番茄的左手姿勢,指尖微微蜷縮。他屏住呼吸,再次嘗試下刀。這一次,刀鋒切入了柔軟的番茄肉,發出輕微的“噗嗤”聲,鮮紅的汁液瞬間溢了出來。
他切得很慢,每一刀都小心翼翼,仿佛在對待一件精密的儀器。切出來的番茄塊大小不一,邊緣也不平整,有的厚有的薄,甚至有一塊被他切成了奇怪的三角形。
林晚站在他身側,沒有插手,隻是安靜地看著。看著他微微蹙起的眉頭,看著他因專注而緊抿的唇線,看著他左手略顯笨拙卻異常穩定的姿態。陽光透過小小的窗戶,落在他低垂的側臉上,勾勒出挺拔的鼻梁和微微顫動的睫毛。汗水順著他額角滑落,他卻渾然不覺。
一種奇異的寧靜感籠罩著小小的廚房。隻有刀刃落在砧板上的輕微聲響,番茄汁液溢出的細微聲音,還有窗外巷子裡遙遠的市井喧囂。
終於,一個番茄被切成了大小不一的塊狀。沈硯看著砧板上那些形狀各異的“成果”,眉頭皺得更緊了,顯然對自己的“手藝”很不滿意。
“挺好的。”林晚拿起一塊最大的、形狀最不規則的番茄塊,笑著評價,“第一次能切成這樣,比我強多了。我第一次切,差點切到手。”她語氣真誠,帶著鼓勵。
沈硯抬眼看向她,看到她眼中毫不作偽的笑意,緊繃的唇角幾不可察地鬆動了一下。他拿起另一個番茄:“…再切一個。”
這一次,他的動作明顯比剛才流暢了一些,雖然依舊稱不上熟練,但下刀更果斷了些。切出來的塊狀雖然還是大小不一,但至少邊緣沒那麼毛糙了。
“進步神速啊,沈師傅。”林晚打趣道,拿起菜籃裡的油菜開始清洗。
沈硯沒說話,隻是嘴角似乎極其輕微地向上牽動了一下,那弧度快得如同錯覺。他將切好的番茄塊放進乾淨的碗裡,看著那些鮮紅的、帶著汁水的“成果”,心底竟升起一絲微弱的、陌生的成就感。這感覺,與完成一次完美任務截然不同,它微小、平凡,卻帶著一種踏實的暖意。
林晚洗好油菜,甩了甩水珠。她準備開始炒菜,熱鍋倒油。
“滋啦——”
油熱了,林晚端起盛著番茄塊的碗,準備倒進去。就在這時,一顆調皮的水珠從她甩油菜的手上滑落,恰好滴進了滾燙的油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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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劈啪!”一聲炸響!滾燙的油星猛地飛濺起來!
“小心!”沈硯的低喝幾乎是本能地響起!
他的動作快得驚人!完全不像一個肩傷未愈的人!就在油星濺起的瞬間,他猛地側身一步,用自己的左臂和半邊身體,迅捷而堅定地擋在了林晚的身前!
幾滴滾燙的油星濺落在他深色的舊夾克袖子上,發出輕微的“嗤嗤”聲,瞬間燙出幾個深色的小點。還有一滴,險險擦過他暴露在外的左手手背,留下一點瞬間的紅痕。
林晚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撞得後退了小半步,後背抵在了冰涼的牆壁上。她驚愕地抬頭,正好對上沈硯近在咫尺的、帶著一絲未散驚悸的眼眸。他溫熱的氣息拂過她的額發,兩人之間的距離驟然縮短,幾乎能感受到對方身體的溫度。
時間仿佛凝固了一瞬。油鍋裡番茄塊入鍋的“滋啦”聲再次響起,番茄的酸甜香氣彌漫開來。林晚能清晰地看到他深潭般眼底自己的倒影,看到他額角滲出的細密汗珠,看到他左手手背上那點迅速泛紅的燙痕,還有他深色夾克袖子上那幾個刺眼的油星燙點。
“你…”林晚的聲音有些發緊,“…燙到了?”她的手下意識地抬起,想要去碰觸他手背上的紅痕。
沈硯的身體猛地一僵,像是才意識到兩人此刻過於貼近的距離。他眼底的驚悸迅速被一種更深的慌亂取代,幾乎是觸電般地後退一步,拉開了距離。他迅速將那隻被燙到的手背到身後,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促:“…沒事。”
他彆開目光,不敢再看林晚,耳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泛紅,一路蔓延到脖頸。剛才那電光火石間的保護動作,完全是出於本能,甚至超越了身體的傷痛限製。此刻冷靜下來,那份因肢體驟然靠近而生的悸動和尷尬,瞬間席卷了他。
林晚看著他迅速泛紅的耳根和脖頸,看著他刻意避開的目光,以及那背在身後、試圖隱藏的手,心底那點因驚嚇而起的波瀾,瞬間被一股更洶湧的、混合著感動、心疼和一絲莫名悸動的暖流淹沒。她張了張嘴,想說什麼,最終卻隻是抿了抿唇,轉過身,重新拿起鍋鏟,翻炒著鍋裡的番茄雞蛋。
她的動作有些慌亂,鍋鏟碰在鍋壁上發出清脆的聲響。臉頰也在鍋灶升騰的熱氣中,悄悄染上了紅暈。
小小的廚房裡,隻剩下鍋鏟翻炒的聲音和食物濃鬱的香氣。尷尬和曖昧的氣氛如同看不見的絲線,在兩人之間無聲地纏繞。
窗台邊,阿阮似乎被廚房的動靜驚擾,抬起頭,好奇地看過來。她看看哥哥紅紅的耳朵,又看看姐姐微微泛紅的側臉,大眼睛裡充滿了純真的疑惑。
“鍋鍋?”阿阮抱著懷表,奶聲奶氣地問,“你的耳朵…被太陽曬紅了嗎?”
沈硯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沒有回答,隻是將目光更深地投向窗外喧囂的舊巷深處,仿佛那裡有什麼極其吸引他的東西。他背在身後的左手,指腹無意識地摩挲著手背上那點微燙的紅痕,那感覺異常清晰。
林晚翻炒的動作也頓了一下,隨即若無其事地往鍋裡加了一小勺水,看著番茄汁液重新沸騰起來,發出“咕嘟咕嘟”的聲響。她沒看阿阮,也沒看沈硯,隻是低低地應了一聲:“嗯…是有點熱。”
夕陽的金輝透過窗戶,將閣樓裡的一切都染上一層溫暖的橘紅色。綠蘿在窗台上舒展著油亮的葉子,懷表在阿阮身邊持續發出安穩的“嗒嗒”聲。鍋灶上,番茄雞蛋在翻滾的湯汁中散發出誘人的酸甜香氣,翠綠的油菜安靜地躺在菜籃裡。
這平凡的煙火氣裡,兩顆心在方才那短暫而劇烈的靠近後,各自藏著難以言說的悸動和慌亂,在食物的香氣和懷表的滴答聲中,無聲地跳動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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