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裡番茄雞蛋濃鬱的酸甜香氣彌漫開來,蓋過了先前油星飛濺帶來的短暫硝煙味。林晚握著鍋鏟,動作有些機械地翻炒著,鍋鏟碰在鍋壁上的清脆聲響,像是在掩飾她心底尚未平息的波瀾。臉頰被灶火熏得微熱,更襯得方才沈硯驟然貼近時拂過額發的氣息,清晰得令人心慌。
沈硯僵立在幾步開外,背對著她,深色的夾克袖子清晰地印著幾點油星燙出的深痕。他那隻被燙到的左手固執地背在身後,仿佛藏著什麼見不得人的秘密。從林晚的角度,隻能看到他微微泛紅的耳根和繃緊的脖頸線條,像一張拉滿的弓。
“鍋鍋?”阿阮奶聲奶氣的疑惑再次響起,帶著打破寂靜的穿透力,“你的手…藏起來做什麼呀?”小女孩抱著懷表,大眼睛忽閃忽閃,好奇地探著小腦袋。
沈硯的身體幾不可察地一震,沒有回頭,隻是聲音乾澀地擠出兩個字:“…沒事。”
林晚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將注意力拉回翻滾的番茄雞蛋上。她關掉火,將菜盛出鍋,紅黃相間,熱氣騰騰。食物的香氣似乎驅散了些許空氣中的尷尬。
“菜好了。”她儘量讓聲音聽起來平穩,端著盤子轉身,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落在沈硯背在身後的左手上,“你的手…真沒事?”她無法忽視他手背上那點迅速腫起的紅痕。
沈硯終於緩緩轉過身,眼神依舊有些閃躲,但總算迎上了她的目光。他抿了抿唇,將那隻燙傷的左手從身後慢慢拿出來。手背靠近虎口的位置,一片硬幣大小的皮膚紅腫著,邊緣微微發亮,顯然剛才那滴油星溫度不低。
“一點小傷。”他聲音低沉,試圖輕描淡寫,但緊蹙的眉頭暴露了真實的痛感。
林晚的心瞬間揪緊。她放下盤子,快步走到角落放藥箱的小櫃子前:“什麼小傷!油燙的,不處理會起泡!”她的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關切,甚至有一絲自己都沒察覺的著急。
她翻找出燙傷膏和乾淨的紗布棉簽,走到沈硯麵前:“坐下,手給我。”
沈硯看著她手中拿著的藥膏和紗布,又看看她嚴肅中帶著焦急的臉,沉默了幾秒,最終順從地在旁邊的舊藤椅上坐下,將那隻燙傷的左手,遲疑地、緩緩地伸了過去。
他的手掌寬大,指節分明,手背上布滿了新舊交錯的薄繭和幾道細小的舊疤,那是屬於“寒鴉”的手。此刻,那片紅腫的燙傷,在這隻布滿滄桑痕跡的手上,顯得格外刺眼。
林晚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輕輕刺了一下。她拉過旁邊一張小凳子坐下,小心翼翼地用棉簽蘸了涼水,動作極其輕柔地擦拭著燙傷周圍可能沾到的油汙。她的指尖不可避免的、極其輕微地觸碰到他手背微涼的皮膚。
沈硯的身體瞬間繃緊,那隻伸出的手也幾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他深潭般的眸子緊緊鎖住林晚低垂的眉眼,看著她專注而輕柔的動作,感受著她指尖隔著冰涼濕棉傳來的、小心翼翼的觸碰。那觸感像羽毛拂過,帶來一陣陣清晰而陌生的酥麻感,瞬間壓過了燙傷的刺痛,直抵心底。
林晚也感受到了他瞬間的緊繃和指尖的微顫。她屏住呼吸,動作更加輕柔,生怕弄疼了他。擦乾淨後,她拿起燙傷膏,擠出一點乳白色的藥膏在指尖,小心翼翼地、一點一點地塗抹在那片紅腫的皮膚上。
藥膏帶著薄荷般的清涼感,瞬間緩解了火辣辣的痛楚。沈硯緊繃的身體不由自主地放鬆了些許。他看著林晚近在咫尺的側臉,看著她因專注而微微蹙起的眉頭,看著她白皙纖細的手指在自己布滿疤痕的手背上輕柔地打著圈塗抹藥膏…一種前所未有的、混雜著疼痛緩解的舒適感和更深層悸動的暖流,悄然在胸腔裡蔓延。
她的指尖溫軟細膩,每一次觸碰都像帶著微弱的電流,在他沉寂的心湖裡激起一圈圈漣漪。他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目光再也無法從她低垂的眼睫上移開。閣樓裡隻剩下阿阮擺弄懷表的輕微聲響,還有兩人間清晰可聞的、帶著某種奇異韻律的呼吸聲。
時間在指尖的觸碰中變得粘稠而緩慢。林晚專注地塗抹著藥膏,指尖下是他皮膚的微涼和藥膏的清涼,以及…那清晰得不容忽視的、屬於他的存在感。她能感受到他目光的注視,沉甸甸的,帶著一種她無法解讀的、卻讓她心跳加速的溫度。她不敢抬頭,臉頰的熱度持續攀升,連耳根都燒了起來。
終於,藥膏均勻地覆蓋了那片紅腫。林晚拿起一小塊乾淨的紗布,小心翼翼地覆蓋上去,用醫用膠帶固定好。她的動作很輕,很仔細,仿佛在對待一件易碎的珍寶。
“好了。”她低聲道,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微啞。她收回手,指尖似乎還殘留著他皮膚的觸感和藥膏的清涼感。
沈硯看著自己左手背上那塊潔白的紗布,又抬眼看向林晚。她的臉頰緋紅,眼神有些躲閃,正低頭收拾著藥膏和棉簽,動作帶著點匆忙的意味。他喉結滾動了一下,想說點什麼,最終隻低低地擠出兩個字:“…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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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聲“謝”,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低沉,更加複雜,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分量。
“吃飯吧。”林晚避開他的目光,端起那盤已經有些溫了的番茄雞蛋,走向小桌。
阿阮早已乖乖坐在桌邊,大眼睛好奇地在哥哥包著紗布的手和姐姐紅紅的臉之間轉來轉去。她似乎感覺到了氣氛的不同尋常,沒有像往常一樣嘰嘰喳喳,隻是安靜地拿起小勺子。
晚餐在一種微妙的沉默中進行。番茄雞蛋依舊酸甜可口,但沈硯吃得有些心不在焉。他的目光總是不自覺地飄向林晚,落在她微微泛紅的耳根上,落在她安靜吃飯時低垂的眉眼上。左手手背上那片被紗布覆蓋的地方,似乎還殘留著她指尖溫軟的觸感,清晰得如同烙印。
林晚也吃得有些食不知味。她能感受到對麵那道沉靜卻帶著溫度的目光,像無形的絲線纏繞著她,讓她臉頰的溫度遲遲降不下去。她隻能假裝專注地吃飯,偶爾給阿阮夾點菜。
夜色漸深。閣樓裡亮起了昏黃的燈光。阿阮玩累了,抱著那枚發出安穩“嗒嗒”聲的懷表,蜷在沈硯身邊的小墊子上睡著了,小臉恬靜。
沈硯坐在窗邊的藤椅裡,沒有睡意。窗外舊巷的燈火闌珊,遠處傳來模糊的電視聲和狗吠。他低頭,看著自己左手背上那塊潔白的紗布,指尖無意識地、極其輕微地摩挲著紗布的邊緣。那裡,仿佛還停留著屬於她的溫度。
林晚收拾完廚房,輕輕走上閣樓。看到阿阮睡著了,她放輕了腳步。昏黃的燈光下,沈硯坐在窗邊的剪影顯得有些孤寂,卻又帶著一種奇異的沉靜。他低垂著頭,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側臉線條在光影中顯得格外深邃。
林晚的心微微一動。她走過去,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薄毯,輕輕蓋在熟睡的阿阮身上。動作間,她的目光不可避免地掃過沈硯纏著紗布的手。
“還疼嗎?”她輕聲問,聲音在寂靜的閣樓裡顯得格外清晰。
沈硯聞聲抬起頭。昏黃的燈光落進他深潭般的眸子裡,映出一點暖色的光暈。他看著她,沉默了幾秒,才緩緩搖頭:“…不疼了。”他的聲音低沉而平緩,帶著一種奇異的安定感。
林晚點點頭,沒再說話。她走到窗邊,與藤椅隔著一點距離,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舊巷深處,幾點昏黃的燈火在黑暗中搖曳。
兩人就這樣安靜地站著,一個坐在藤椅裡,一個倚在窗邊,中間隔著熟睡的阿阮。空氣裡隻有懷表持續而清晰的“嗒…嗒…”聲,像安穩的心跳,也像某種無聲的陪伴。
不知過了多久,沈硯的目光從窗外收回,再次落在林晚倚窗的側影上。昏黃的燈光勾勒著她柔和的輪廓,幾縷發絲垂落頰邊。她微微仰著頭,看著窗外的夜色,眼神沉靜,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沈硯的喉結無聲地滾動了一下。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但最終隻是幾不可聞地發出一聲低歎,將目光重新投向自己手背上的紗布。指尖摩挲紗布邊緣的動作,無意識地加重了幾分。
就在這時——
樓下巷子裡,似乎傳來一聲極其輕微、卻異常突兀的、類似金屬物件落地的清脆聲響!
沈硯和林晚的身體同時一僵!瞬間從這短暫的靜謐溫情中抽離!
沈硯的眼神驟然變得銳利如鷹隼,所有的柔軟瞬間被冰冷的警惕取代。他無聲地站起身,動作迅捷如獵豹,幾步就移到窗邊,身體緊貼著牆壁,隻露出一隻眼睛,銳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燈般掃向聲音來源的黑暗巷角!
林晚的心也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她下意識地靠近沈硯,屏住呼吸,順著他的目光望去。
昏黃的路燈光暈下,巷子深處一片寂靜,隻有夜風吹過雜物堆發出的輕微嗚咽聲。剛才那聲脆響仿佛隻是幻覺。
然而,在巷子口那個修鞋攤的位置,借著昏黃的光線,沈硯和林晚都清晰地看到——那把老張頭常年不離手的、沉重的鐵皮錐子,此刻正孤零零地躺在冰冷潮濕的青石板上,在燈光下反射著一點微弱的寒光。
而那個佝僂的身影,卻消失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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