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畫得很專注,側臉的線條在陰影裡顯得格外清晰,緊抿的唇線透著一股沉靜的力度。那專注的神情,與他修複古董時如出一轍,卻又帶著一種林晚從未見過的、近乎虔誠的投入。陽光從窗簾的縫隙漏進來一道窄窄的光,恰好落在他握著鉛筆的右手上,照亮了他修長有力的指節和微微起伏的手腕線條。
林晚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她放輕腳步,幾乎是下意識地,朝著書桌的方向走去。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那本攤開在書桌上的深藍色舊書。
書頁是攤開的。映入眼簾的,是滿頁複雜精密的手繪機械結構圖,旁邊空白處,用一種極其剛勁有力、如同刀刻斧鑿般的筆跡,寫滿了密密麻麻的批注。那字跡帶著一種撲麵而來的銳氣和一種深沉的憤怒,仿佛要將紙張穿透:…此處為人為破壞關鍵點!常規磨損絕無此力!”“液壓閥密封圈材質不符!劣質橡膠!謀殺!這是赤裸裸的謀殺!”“石頭…撐住!真相必須大白!”
那力透紙背的字跡,那觸目驚心的詞語“謀殺!”),讓林晚倒吸一口涼氣!她的指尖微微顫抖,輕輕拂過那些仿佛帶著血淚和呐喊的字跡。這絕不僅僅是一本技術筆記!這是血淋淋的控訴!是來自那個代號“石頭”的證人的無聲呐喊!
她的目光順著那憤怒的筆跡往下移,落在這一頁的右下角。那裡,用一種截然不同的、極其娟秀工整的小字,寫著一行日期和一個名字:
1987.11.05於廠檔案室秘錄——阮文秀
阮…文秀?
林晚的呼吸猛地一窒!這個姓氏…阿阮…阮文秀…
一個模糊卻令人心驚的猜測瞬間擊中了她!她猛地抬頭看向床上熟睡的阿阮,又看向角落裡沉浸在素描世界裡的沈硯。他低垂的眉眼,緊抿的唇線…那個在剪報模糊照片裡匆匆離去的側影…還有昨夜暗格字條上那個破碎齒輪的鳥爪圖騰…
碎片在腦中瘋狂旋轉、碰撞!
就在這時,角落裡那持續的、輕微的沙沙聲停止了。
林晚下意識地循聲望去。
隻見沈硯放下了鉛筆,動作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停頓。他似乎畫完了,正微微側頭,目光落在攤開的素描本上,神情專注地審視著自己的作品。那專注的目光裡,似乎還帶著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柔和?
林晚的心被一股強烈的好奇攫住。他在畫什麼?是那條鋪滿落葉的街道?是那棵巨大的梧桐樹?還是…
鬼使神差般地,她的腳步無聲地移動,朝著沈硯的方向靠近了兩步,目光越過他的肩膀,投向那本攤開的素描本——
午後的房間裡,光線昏暗。但素描本上清晰的畫麵,卻像一道閃電,瞬間劈開了林晚所有的思緒!
那不是什麼街道,也不是什麼風景。
畫紙上,用簡潔卻精準的線條勾勒出的,是她的背影!
是她站在馨園民宿這間小屋的小陽台上,微微彎著腰,低頭凝視那盆綠蘿的側影!陽光勾勒出她柔和的肩頸線條,幾縷碎發垂落頰邊。她的手指正輕柔地拂過一片油綠的葉片,動作專注而溫柔。畫麵定格在那個瞬間,靜謐、安寧,充滿了日常的暖意。
而在畫麵的右下角,用鉛筆極其克製地、小心翼翼地寫著幾個小字:
光·綠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徹底凝固了。
鉛筆的沙沙聲早已消失,阿阮的鼾聲也似乎遠去。房間裡隻剩下兩道清晰可聞的呼吸聲,一道輕微,一道…有些急促。
沈硯似乎終於察覺到身後的目光。他握著素描本的手指幾不可察地蜷縮了一下,隨即猛地轉過頭!
他的目光,猝不及防地撞上了林晚的視線。
那雙總是沉靜如深潭的眼眸裡,此刻清晰地映著她震驚的臉龐。那裡麵有什麼東西飛快地閃過——一絲被窺破秘密的窘迫,一絲來不及掩飾的無措,甚至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慌亂?如同平靜的冰麵驟然被投入巨石,裂開無數細密的紋路。
他幾乎是本能地,想要合上手中的素描本!
林晚就站在兩步之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他眼中那一閃而過的狼狽。她的心口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撞了一下,怦怦直跳,臉頰不受控製地開始發燙。那幅畫…那個背影…還有那小心翼翼標注的“光·綠”…
無數的疑問,關於舊書、關於剪報、關於“石頭”和“阮文秀”…此刻都被這猝不及防的凝視和素描本上那個溫柔專注的背影,衝擊得七零八落。
陽光從窗簾的縫隙擠進來,照亮了空氣中飛舞的微塵,也照亮了兩人之間這短暫又漫長的、無聲的對峙。
沈硯的手指緊緊按在素描本的邊緣,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他看著她臉上騰起的紅暈和眼中毫不掩飾的震動,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似乎想說什麼,卻最終隻是緊抿著唇,移開了目光。耳根處,一抹可疑的紅暈,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蔓延開。
喜歡在暮色中停筆請大家收藏:()在暮色中停筆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