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突如其來的大雨,暫時隔絕了外界的危險,也讓他們獲得了一絲難得的、不被追蹤的喘息之機。
沈硯靠在牆邊,閉著眼睛,眉頭因為傷口的疼痛而微微蹙起,呼吸比平時粗重許多。失血和疲憊讓他此刻顯得異常脆弱,那層慣有的冰冷外殼,在傷痛和這密閉潮濕的空間裡,似乎也變得薄了些。
林晚坐在他對麵,抱著膝蓋,聽著窗外嘩啦啦的雨聲,心中五味雜陳。劫後餘生的慶幸,對周師傅的擔憂,對前路的迷茫,以及……對身邊這個男人複雜難言的情緒,全都交織在一起。
她的目光落在沈硯蒼白的臉上,落在他緊抿的薄唇和微微顫動的睫毛上。他睡著了嗎?還是隻是在閉目養神?
鬼使神差地,她輕輕挪動身體,靠得近了一些。近到能更清晰地聞到他身上混合著血腥、硝煙、雨水和一絲冷冽氣息的味道。近到能看清他額角細密的汗珠和下頜繃緊的線條。
她想起他剛才塞給她槍時,那雙冰冷決絕的眼睛;想起他抱著她滾倒在地,用身體擋住弩箭時,那堅實的懷抱;也想起他此刻虛弱地靠在這裡,無聲承受痛苦的樣子。
這個男人,像一本晦澀難懂卻又充滿了致命吸引力的書。她看不懂他,卻不由自主地被卷入他的世界,為他擔心,為他害怕,也為他……心疼。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在空中停頓了許久,最終,還是極其輕柔地,拂開了黏在他額前的一縷被汗水和雨水浸濕的黑發。
她的指尖帶著涼意,觸碰到他滾燙的皮膚時,沈硯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他沒有睜眼,但林晚知道,他醒了。或者說,他根本就沒睡。
她像被燙到一樣,飛快地縮回手,臉頰瞬間燒了起來,心臟怦怦直跳。
沉默在雨聲中蔓延。隻有兩人交織的呼吸聲,證明著時間的流逝。
過了很久,久到林晚以為他會一直這樣沉默下去時,沈硯忽然極輕地開口,聲音帶著重傷後的沙啞和一絲難以察覺的……迷茫?
“為什麼……不怕?”
他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
林晚愣了一下,才明白他是在問自己。為什麼經曆了這麼多恐怖的事情,沒有崩潰,沒有逃離,甚至……剛才還敢靠近他,觸碰他。
她低下頭,看著自己依舊沾著他血跡的雙手,和懷裡那本被保護得很好的素描本。
“怕。”她老實回答,聲音很輕,卻異常清晰,“很怕。怕死,怕被抓,怕你……出事。”
她頓了頓,抬起頭,看向他不知何時已經睜開的、深邃的眼睛。
“但是……”她鼓起勇氣,迎上他的目光,“比起害怕,我更怕……隻剩下我一個人。”
她的聲音帶著一絲哽咽,卻無比真誠。在這個充滿謊言和危險的世界裡,他是她唯一能抓住的真實,哪怕這份真實本身,就代表著無儘的危險。
沈硯靜靜地看著她,看著她清澈眼底那份毫不掩飾的依賴和信任,看著她蒼白小臉上那份與脆弱並存的堅韌。冰封的心湖深處,仿佛又被投入了一塊巨石,激蕩起前所未有的波瀾。
他從未允許任何人如此靠近,從未對任何人產生過這種超出控製範圍的……在意。這種感覺很陌生,很危險,卻……並不全然令人抗拒。
窗外雨聲滂沱,如同為他們隔絕出了一個獨立的、短暫的世界。
他看著她,看了很久。然後,緩緩地,抬起了那隻沒有受傷的右手。
他的動作很慢,帶著遲疑,仿佛在進行一場極其艱難的鬥爭。
最終,他的指尖,輕輕觸碰到了她放在膝上、微微顫抖的手背。
隻是指尖相觸,一瞬即逝。
但那冰冷的、帶著薄繭的觸感,卻像一道微弱的電流,瞬間傳遍了林晚的全身。她猛地一顫,睜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沈硯已經收回了手,重新閉上了眼睛,仿佛剛才那個動作隻是她的幻覺。隻有他微微滾動的喉結和耳根處一抹極淡的、幾乎看不見的紅暈,泄露了他並非毫無觸動。
“休息。”他吐出兩個字,聲音恢複了慣有的冷硬,卻似乎少了些之前的疏離。
林晚呆呆地看著他重新閉目養神的側臉,手背上那轉瞬即逝的觸感仿佛還在燃燒。一股巨大的、混雜著酸澀與甜蜜的暖流,毫無預兆地衝垮了她心中所有的委屈和恐懼。
她用力點了點頭,儘管他看不見。然後,她也學著他的樣子,靠坐在牆壁上,閉上了眼睛。
窗外的雨還在下,嘩啦啦的,像是要洗淨這世間所有的血腥和汙濁。
在這間破敗廢棄的教室裡,兩個傷痕累累的靈魂,隔著不到一米的距離,在風雨聲中,分享著這份來之不易的、短暫而脆弱的安寧。
他冰冷指尖那瞬間的觸碰,和她掌心素描本堅硬的輪廓,成了這寒夜裡,彼此之間,無聲卻最溫暖的依靠。
而那個躺在背包裡、陷入沉寂的金屬盒,以及遠方未知的命運,都暫時被隔絕在了這傾盆大雨之外。
至少在此刻,他們是安全的。
至少在此刻,他們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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