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像是活物，貼著車身緩慢流淌。車輛如同在粘稠的墨汁中跋涉，每一次微小的轉向都異常艱難。王胖子額頭沁出細密的汗珠，他不是在開車，更像是在推著一座山，在無形的泥沼裡一寸寸挪移。
陳默閉著眼，倚在車廂前部。他全部的感知都向內收斂，捕捉著體內“鑰匙”傳來的那絲微弱牽引，如同在狂風暴雨中辨認遠方燈塔的微光。靈魂的裂紋在黑暗環境的壓迫下隱隱作痛，提醒著他之前強行融合力量的代價。
“左偏三度。”他的聲音乾澀沙啞，像砂紙摩擦。
王胖子立刻微調方向。
車廂裡很安靜，隻有儀器運行的低鳴和眾人壓抑的呼吸聲。葉晚晴和林星瀾守在龍淩薇身邊，不敢有片刻鬆懈。葉靈兒蜷縮在角落，抱著膝蓋，眼神有些發直。秦雲衣麵前的探測器屏幕依舊是一片混沌的雪花。
蘇清月坐在靠近車廂中部的位置，指尖無意識地撚著一枚完全失去光澤的符玉碎片。她的目光看似落在虛空，實則緩緩掃過車廂內每一個人，最後與坐在斜對麵的沈冰短暫交彙。
沈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鏡片後的目光冷靜依舊。她麵前攤開著一個小巧的戰術平板，上麵不是混亂的能量數據，而是一份極其簡潔的人員清單和幾條加密通訊記錄片段。她的手指在平板上輕輕點了兩下，動作細微，幾乎難以察覺。
蘇清月幾不可察地頷首。
有些賬，該算了。
車輛在陳默的指引下，繞過一處感覺上異常“粘稠”的區域，短暫地停在了一片相對“稀薄”的黑暗裡。這裡給人的壓迫感稍輕，像激流中一個微不足道的回水渦。
“休息五分鐘。”陳默睜開眼，眼底是濃得化不開的疲憊。“胖子，檢查車輛能量核心。其他人，抓緊時間恢複。”
王胖子應了一聲，打開駕駛座下方的檢修板，開始檢查能量線路。
蘇清月站起身，動作自然地走向車廂後部的儲備箱，似乎在尋找什麼補給。經過一個固定在角落的、負責通訊中繼和部分環境監測設備的輔助操作台時，她的腳步微微一頓。
操作台前坐著一個穿著灰色技術服的男人，他叫李銘，是團隊外圍的支援人員之一，主要負責設備維護和數據記錄，平時沉默寡言，存在感很低。此刻，他正低頭快速操作著麵前的終端，手指在虛擬鍵盤上敲擊的頻率快得有些異常。
“李工，”蘇清月的聲音溫和，聽不出任何情緒，“設備運行還穩定嗎？剛才繞過那片異常區，乾擾很強。”
李銘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隨即抬起頭，臉上擠出一絲不太自然的笑。“還……還好，蘇小姐。乾擾是有點大，我正在嘗試重新校準備用傳感器。”
他的眼神有些閃爍，不敢與蘇清月對視，額角似乎有一滴汗珠正緩緩滑落。
“是嗎？”蘇清月微微彎腰，看向他麵前的屏幕。屏幕上快速滾動著大量無意義的亂碼，但在亂碼的間隙，似乎有某種規律性的加密數據包正在被發送和接收，那頻率和編碼方式，與秦雲衣之前捕捉到的、屬於影武者的能量特征有著微弱的相似性。“校準傳感器需要用到這麼複雜的加密協議？”
李銘的臉色瞬間煞白。“我……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就在這時，沈冰的聲音從他身後平靜地響起。“三個小時前，我們決定放棄所有固定據點，轉向機動深入。決定做出後七分十二秒，一個指向我們之前備用據點坐標的加密信號從此終端發出。信號源經過三層偽裝，最終特征指向已被抹除的影武者殘餘網絡。”
李銘猛地轉身，看到沈冰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他身後，手中平板上顯示著的，正是他那條加密通訊的完整破譯內容和源頭追溯路徑。
“你……”李銘嘴唇哆嗦著，眼神裡充滿了驚恐和難以置信。
“龍淩薇姐倒下的時候，”蘇清月的聲音依舊平淡，卻像冰錐一樣刺入李銘的心臟，“你操作的區域，有一個能量屏障發生器響應延遲了零點三秒。正是這零點三秒，讓影武者的攻擊穿透了最外層防護，找到了那一絲間隙。”
她沒有提高音量，但車廂裡所有人都聽到了。王胖子從檢修板裡抬起頭，眼睛瞬間紅了。葉靈兒捂住了嘴。葉晚晴和林星瀾也看了過來，眼神冰冷。
李銘癱軟在座椅上，麵如死灰。他張了張嘴，想辯解，想求饒，但在蘇清月和沈冰那毫無波動的目光注視下，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為什麼？”王胖子低吼著，拳頭攥得咯咯響。
李銘低下頭，聲音細若蚊蚋，“他們……他們抓了我女兒……我沒辦法……”
“所以你就用薇薇姐的命去換？”葉靈兒帶著哭腔質問。
蘇清月沒有再看他。她轉向沈冰，輕輕點頭。
沈冰在平板上快速操作了一下。“所有權限已凍結。通訊鏈路反向注入病毒程序完成。目標殘餘網絡節點已標記。”
蘇清月抬起手，指尖不知何時夾著一道薄如蟬翼、近乎透明的玉符碎片。她沒有看李銘，隻是對著那操作台輕輕一劃。
沒有任何聲音，也沒有光芒爆發。
李銘連同他身下的座椅以及那個操作台，仿佛被一塊無形的橡皮擦從現實中抹去了一般，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沒有留下任何痕跡，沒有血跡，沒有灰燼，就像他們從來不曾存在過。
車廂裡那片區域空空蕩蕩，隻剩下固定螺栓在地板上留下的幾個微小孔洞。
蘇清月收回手，將那枚徹底耗儘能量、化為普通石子的玉符碎片隨手丟進旁邊的回收口。她的臉色微微白了一分，但眼神依舊平靜。
沈冰推了推眼鏡，將戰術平板收起。“內部威脅已清除。所有設備自檢完成，未發現其他後門程序。”
王胖子重重喘了口粗氣，低下頭，繼續檢查能量線路，隻是動作更加用力。葉靈兒把臉埋進膝蓋。葉晚晴和林星瀾收回目光，重新專注於龍淩薇的狀態。
沒有人說話。
短暫的休息時間結束。
陳默甚至沒有回頭看一眼那片空蕩的區域。他重新閉上眼，感受著“鑰匙”的牽引。
“繼續前進。”
車輛再次啟動，緩緩駛入更深沉的黑暗。
背叛者已然終末。
前路依舊未卜。
但車廂裡的空氣，似乎變得乾淨了一些。那沉甸甸的悲傷裡，滲入了一絲為同伴清算血債後的、冰冷的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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