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默扶著粗糙的門框，手指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他站在木屋門口，像一株剛從凍土裡鑽出的幼苗，迎著風，微微顫抖。
門外的光湧了進來，不是他熟悉的、帶著工業塵埃的灰白，而是一種清澈的、帶著暖意的金黃。陽光斜斜灑落，將他的影子在屋內拉得很長。
艾布特老人已經出去了，帶著他那把磨得發亮的舊藥鋤和一個藤編的小筐。離開前，他指了指門外，對陳默說了幾個簡單的詞，意思是“外麵，坐，看看”。
僅僅是走到門口這短短幾步路，就耗去了陳默大半力氣。他靠在門框上，胸膛起伏，感受著雙腿肌肉殘餘的酸軟和震顫。但他沒有退回屋裡。他貪婪地呼吸著，空氣裡帶著青草、濕潤泥土和某種不知名野花的淡淡甜香。
他抬起頭，望向這個陌生的世界。
眼前是一片緩坡，坡下是連綿起伏的紫色草海，一直蔓延到視野儘頭，與湛藍的天空相接。草葉在微風下泛起漣漪，如同流動的紫色綢緞。一些低矮的、形態各異的樹木點綴其間，樹葉的顏色是他從未見過的銅綠色和銀灰色。
坡底不遠處，能看到十幾座類似的木屋散落著，屋頂覆蓋著厚厚的茅草，煙囪裡飄出嫋嫋炊煙。這就是草甸村。安靜，樸素，像一顆被遺忘在紫色絨布上的石子。
他的目光掠過那些木屋，看向更遠處。村子邊緣，靠近一片稀疏樹林的地方，一些低矮的石屋牆壁上，覆蓋著一層厚厚的、散發著柔和瑩綠色光芒的苔蘚。即使在明亮的日光下，那光芒也清晰可見，宛如夢境裡的點綴。
這就是翠斯塔。
一個名字從他剛剛吸收的語言碎片中浮現，伴隨著艾布特老人提起時那種自然而然的語氣。這就是他所處的世界。
沒有硝煙，沒有扭曲的金屬殘骸，沒有能量過載的刺鼻氣味。隻有風拂過草葉的沙沙聲，遠處隱約傳來的幾聲犬吠，還有不知藏身何處的蟲鳴。一切都緩慢，安寧，帶著一種古老的、生生不息的韻律。
這種寧靜，與他記憶中任何一個碎片都格格不入。無論是前世戰火紛飛的戰場，還是蘇清月印記裡那些繁華喧囂的星際港口，甚至是秦雲衣數據流中冰冷精確的實驗室……都與眼前的景象截然不同。
他下意識地撫上自己的胸口。那裡，屬於葉晚晴和葉靈兒的印記，一直是最為沉寂的。她們的力量與生命和自然相關，而之前他所處的環境，往往與這些詞彙背道而馳。
但此刻，在這片紫色草海與瑩光苔蘚之間，在那溫暖陽光與清新空氣的包裹下，那兩個沉寂的印記，仿佛被投入靜湖的石子，極其輕微地蕩漾了一下。沒有清晰的意念，沒有複蘇的力量，隻是一種……舒適的共鳴。像是久旱的土壤，終於觸到了一絲濕潤的水汽。
他靜靜地看著，聽著。內心的焦躁、對力量的渴望、對未知的警惕，在這一刻，被這片天地間充沛的、和諧的生命力悄然撫平。他獲得了短暫的、珍貴的寧靜。
接下來的幾天，陳默的生活圍繞著那扇門展開。
他扶著牆壁，一次次嘗試站立，行走。目標明確而簡單——十步。
第一天，他最多隻能連續走出三步，就會因為體力不支或平衡失控而踉蹌倒地。艾布特總會在不遠處，或打理著屋角那幾株散發著清苦氣味的藥草，或修補著一些簡陋的家具，目光卻時刻留意著他，在他即將摔倒時，總能及時伸出手，穩穩地扶住他。
“慢就是快。”老人會用生硬的通用語告訴他，遞過一碗清水。
陳默接過碗，汗水順著下頜線滴落。他不再像最初那樣抗拒失敗。他學著艾布特的樣子，休息，然後再次嘗試。每一次邁步，他都更仔細地去感受腳掌接觸地麵的感覺，去調動那些沉睡已久的、控製平衡的細微肌肉。
就在他第三次嘗試行走，勉強邁出第五步，感覺腿部顫抖即將達到極限時，意識深處，那個【重學行走】的任務條目輕輕閃爍了一下，然後緩緩淡去。
【任務完成。】
【獎勵發放，「基礎生理監測」模塊已解鎖。】
沒有絢爛的光芒，沒有浩大的聲勢。但陳默立刻感覺到不同了。
他“看”到了自己。
不是通過模糊的疲憊感或疼痛來判斷，而是某種更直觀的“內部視野”。他能隱約感知到自己的“體力條”處於一個較低的水平，正隨著他的喘息在極其緩慢地恢複。他能感覺到肌肉的“疲勞度”已經亮起了淡黃色的警示，提示他需要立刻休息，否則可能會拉傷。甚至能模糊定位到右膝舊傷處一絲不易察覺的“隱患標記”。
這不再是憑感覺摸索，而是有了一張清晰的、關於自身這具凡軀的“儀表盤”。
他停下腳步，沒有再強行邁出第六步。他扶著牆壁，慢慢坐回門框邊的木墩上。他閉上眼睛，仔細體會著這個新模塊帶來的信息。
體力剩餘大概百分之二十。肌肉疲勞度，黃色區間，接近紅色警戒。右膝隱患，需避免過度承重和急速轉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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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依照這些信息，調整呼吸，放鬆肌肉，不再像無頭蒼蠅一樣盲目消耗所剩無幾的力氣。
艾布特看著他坐下，看著他閉目調息，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讚許。這孩子，學得很快。
夕陽開始西沉。
當最後一抹餘暉將天邊染成瑰麗的紫紅色時，陳默再次站了起來。體力恢複到了百分之六十左右，肌肉疲勞度降回了安全的綠色區間。
他深吸一口氣，目光平靜地看著前方那片被夕陽鍍上金邊的草地。
一步，兩步，三步……他走得很慢，很穩。身體依舊沉重，但那種失控的顫抖減輕了許多。他依靠著“生理監測”提供的精確反饋，精準地分配著力氣，控製著節奏。
七步，八步，九步……
第十步落下時，他穩穩站住。沒有摔倒，甚至沒有太大的晃動。
他完成了。憑借自身力量，行走十步。
他轉過頭，看向木屋。艾布特正站在門口，手裡端著一碗冒著熱氣的糊狀食物，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意。夕陽的金光落在他銀灰色的頭發上，也落在陳默汗濕的額頭上。
陳默沒有歡呼，沒有激動。他隻是覺得，腳下這片陌生的大地，似乎變得稍微堅實了一點點。
門內的陰影，門外的光。他站在光與影的分界線上，剛剛學會重新行走。前方依舊迷霧重重，但至少，他看清了自己這艘破船還能承受多少風浪。
夜晚降臨。深紫色的天幕上，兩輪月亮悄然浮現。一輪較大，呈柔和的乳白色，灑下清輝。另一輪較小，泛著淡淡的藍色光暈，如同陪伴在一旁的羞澀少女。
雙月同輝，星光點點，與村落石壁上那些瑩光苔蘚交相輝映。
陳默坐在門口，沒有回去。他望著這片靜謐而神奇的夜空，望著雙月灑下的清冷光輝。
凡軀依舊沉重，前路依舊未知。
但這一刻，門外的光，照亮了他腳下方寸之地，也似乎……悄悄漏了一絲進他心底那片荒蕪已久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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