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帶著草木清香的空氣鑽進木屋。陳默剛做完一套緩慢的拉伸動作，額角滲出細汗。基礎生理監測模塊顯示，他的體力上限又艱難地爬升了一小格，肌肉疲勞度也維持在安全的綠色區間。恢複緩慢，但確實在向前。
艾布特推門進來，手裡拎著個空藤筐，臉上帶著外出歸來的潮紅。他放下筐子，拍了拍身上的草屑，像是隨口提起一件新鮮事。
“鎮上來了個怪人。”老人拿起木瓢舀水喝了幾口，“就在廣場邊上，支了個攤子。”
陳默動作沒停，隻是側耳聽著。他開始習慣艾布特這種方式，用零碎的話語，為他拚湊出草甸村和外麵那個“灰苔鎮”的輪廓。
“是個外鄉人，胖乎乎的，總樂嗬嗬。”艾布特抹了把嘴，“賣吃的，一種從來沒聞過的肉，用鐵架子烤，撒些奇怪的粉末，味道……嘖，聞著是真香。鎮上那些小子丫頭，都快把他那攤子圍起來了。”
外鄉人。胖乎乎。樂嗬嗬。烤肉。奇怪的粉末。
這幾個詞組合在一起，像一塊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在陳默心裡蕩開一圈漣漪。一種荒謬又強烈的預感，毫無道理地攫住了他。
他停下動作，轉過身，看向艾布特。“他……賣的肉，叫什麼？”
艾布特回想了一下，努力模仿著那個發音。“好像叫……什麼‘異界烤肉’？名字也怪得很。”
異界烤肉！
陳默的心臟猛地一跳，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了。血液似乎瞬間湧向頭部，讓他有些暈眩。他扶住旁邊的牆壁，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
會是他嗎？那個在後勤基地裡，總是變著法子給大家搗鼓美食，最愛吹噓自己祖傳烤肉秘方的胖子？那個笑起來眼睛眯成一條縫，嗓門洪亮，總愛勾著他脖子喊“默哥”的王胖子？
可能嗎？在這完全陌生的世界，除了他和姐姐們，還有彆的……故鄉來人？
希望像野火般燃起，隨即又被冰冷的理智壓製。萬一隻是巧合？萬一隻是另一個巧合的、來自其他世界的漂泊者？甚至……萬一是個陷阱？
他臉上神色變幻，沉默著。艾布特察覺到他異常的反應，放下水瓢，關切地問。“怎麼了？孩子，你認識那個人？”
陳默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抬起頭，目光裡帶著一種艾布特從未見過的、混合著急切、忐忑和一絲微弱希望的光芒。
“艾布特，”他的聲音有些乾澀，“帶我去鎮上。我想……去見見那個人。”
老人有些猶豫。“你的身體……”
“我能走。”陳默語氣堅定，“慢點走，沒問題。我想去看看。”他重複道，眼神裡的懇求幾乎要溢出來。
艾布特看著他，看著這個平日裡沉靜得像潭深水的年輕人，此刻眼中翻湧的激烈情緒。老人沉默了片刻，最終點了點頭。“好。等你吃完東西，我們慢慢走過去。”
通往灰苔鎮的路不算遠，沿著一條被踩實的土路，穿過一片稀疏的樺木林就能望見鎮子的輪廓。陳默走得很慢，艾布特配合著他的步伐，時不時指路邊的植物或者遠處的鳥雀說上兩句，試圖緩解緊張的氣氛。
但陳默幾乎聽不進去。他的全部心神，都係在了那個即將見到的“外鄉胖廚師”身上。
風吹過樺樹林，帶來沙沙的聲響，也帶來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熟悉的香氣。
那是一種混合了孜然、辣椒麵和各種香料在高溫油脂激發下的、霸道而誘人的氣味。這味道，與他記憶中那個充滿機油和鋼鐵氣息的後勤基地裡，王胖子偷偷架起烤爐時散發出的香氣，何其相似！
他的腳步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些，心臟在胸腔裡擂鼓。希望的火苗越燒越旺，幾乎要灼傷他的理智。
越來越近了。已經能看到鎮口那爬滿發光苔蘚的低矮石牆，能聽到隱約傳來的集市喧鬨聲。
而那烤肉的香氣，也越發濃鬱起來，如同一條無形的絲帶，牽引著他。
他幾乎是小跑著衝出了樺樹林。艾布特在他身後喊了一聲，也加快腳步跟上。
灰苔鎮的小廣場映入眼簾。石塊鋪就的地麵，周圍是些大大小小的店鋪和攤販。人群熙攘。
他的目光瞬間就鎖定了廣場邊緣，那個被不少人圍著的簡陋攤位。
一個穿著沾滿油漬的皮質圍裙、身材圓滾滾的背影，正背對著他，熟練地翻動著鐵架上一串串滋滋作響、冒著油花的肉塊。那寬厚的肩膀，那圓滾滾的腦袋，那熟悉的、帶著某種節律的忙碌動作……
攤主似乎感應到了什麼，一邊撒著香料，一邊樂嗬嗬地轉過頭，對等待的顧客們喊道。
“彆急彆急！都有份！我王胖子的‘異界烤肉’，保管你們吃了還想吃！獨家秘方，彆無分號！”
那聲音……洪亮，帶著熟悉的、樂天派的腔調。
陳默僵在原地，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他看著那個轉過身來的、胖乎乎、笑眯眯的臉龐。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王胖子……真的是他。
那股一直被強行壓抑的情感洪流，終於衝垮了所有堤壩。他張了張嘴，喉嚨卻像是被什麼東西死死堵住，發不出任何聲音。隻有眼眶，不受控製地迅速泛紅。
風中，烤肉的香氣愈發濃鬱，混合著故鄉的味道，和一種失而複得的、巨大的酸楚與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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