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布特的小屋在清晨的薄霧中顯得格外寧靜。
陳默醒得很早。身下的乾草墊子不如過去的床柔軟，卻帶來一種奇異的踏實感。他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清冽的空氣瞬間湧入肺腑，帶著泥土和不知名植物的濕潤氣息。天光微熹，那兩輪月亮還淡淡地掛在天邊，像舍不得離去的幽靈。
院後的那片藥草園被露水浸得濕漉漉的。艾布特已經在那裡了，佝僂著身子，正小心翼翼地撥弄著那些看似普通的綠葉植物。
“醒了？”老人沒有回頭，聲音溫和，“過來搭把手。”
陳默走過去，學著他的樣子蹲下。泥土沾上了他的褲腳，涼意透過布料。他看著艾布特那雙布滿老繭和泥土痕跡的手，輕柔地拂過一株株藥草，像是在撫摸嬰兒的臉頰。
“這是銀線草，”艾布特指著一叢葉片上有細微銀色脈絡的植物，“揉碎了敷傷口，能止血，有點涼颼颼的。”
他又指向旁邊一簇開著淡紫色小花的，“那是寧神花，晚上睡不安穩，聞聞它的花香，或者泡水喝一點，有用。”
陳默認真地聽著，看著。這些知識簡單，直接，關乎最基礎的生存。它們不像過去那些毀天滅地的力量，動輒引動規則，撕裂空間。它們隻關乎止血，安神，活下去。
“你來試試，”艾布特遞過一把小木鏟，“把這邊土鬆一鬆，彆傷到根。”
陳默接過工具。動作起初有些笨拙，他不太習慣這種需要耐心和細微控製的勞作。木鏟翻動潮濕的泥土，驚起幾隻小小的爬蟲。他蹲在那裡，一株一株地清理著雜草，鬆動著板結的土塊。
太陽漸漸升高，驅散了霧氣，將暖意灑在他的背脊上。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手臂和腰背傳來久未活動後的酸脹感。這感覺陌生又熟悉。陌生是因為他早已習慣了揮手間移山倒海，無需如此耗費氣力。熟悉是因為這純粹的、作用於身體的疲憊，似乎喚醒了他記憶深處某些被遺忘的東西。
他低頭看著自己沾滿泥濘的手，指甲縫裡都是黑土。很奇怪，力量儘失，流落異界，此刻蹲在泥地裡做著最原始的農活，他心裡卻沒有多少彷徨，反而有種塵埃落定的平靜。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泥土和植物的生澀氣息，每一次肌肉的酸脹，都在提醒他，他還活著，真切地存在於這片土地之上。
他專注於指尖的觸感，分辨著銀線草與寧神花的細微差彆。
就在他準確無誤地將第三株雜草從寧神花旁剔除，並下意識避開它脆弱的根係時，意識深處，那片沉寂的係統界麵極其輕微地閃爍了一下。
【世界親和度+0.01】
提示轉瞬即逝，增幅微小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但陳默感覺到了。這不是力量的恢複，更像是一種……認可？來自這個世界底層規則的、微弱的接納。它似乎在說，這條路，走對了。融入，本身即是一種修行。
“默哥！默哥！開飯啦！”
王胖子洪亮的聲音打破了清晨的寧靜。他端著一個大木盤，像個移動的肉山般興衝衝地跑過來，盤子裡放著還冒著熱氣的黑麵包和兩碗飄著油星的肉湯。
“快嘗嘗，我跟著村裡大娘學的，這湯熬了一早上，香得很！”他把盤子放在旁邊一塊平整的石頭上，然後咋咋呼呼地指著陳默的手，“哎喲，默哥你這手……真乾上農活了？”
陳默直起腰，活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肩膀，走到旁邊一個破舊的水桶邊，舀水衝洗著手上的泥汙。冰涼的水流過指縫，帶走泥土，留下清爽。
“活動一下。”他簡單地說。
王胖子湊過來，擠眉弄眼，“感覺咋樣？是不是比跟那些怪物打架累多了？我跟你說，這農活看著簡單，裡麵學問大著呢！”
陳默沒接話，拿起一塊黑麵包咬了一口。口感粗糙，帶著濃鬱的麥香，咀嚼起來需要費些力氣。他又喝了一口肉湯，鹹香溫熱，順著食道滑下，很好地安撫了清晨勞作後空泛的胃。
“不錯。”他評價道。
王胖子立刻眉開眼笑，比自己吃了還高興。“是吧！我就說我有天賦！等我在鎮上把攤子支棱得更穩當點，咱天天吃香的喝辣的！”
他看著陳默沉默進食的側臉，晨曦勾勒出青年清晰卻不再那麼緊繃的輪廓。王胖子撓了撓頭，語氣稍微正經了點，“默哥，我看你氣色好多了。剛來那會兒，你躺在床上，那臉白的，跟……唉，不說了不說了！現在這樣挺好，乾活，吃飯，踏踏實實的。”
陳默咽下嘴裡的食物，目光掃過這片生機勃勃的藥草園，越過低矮的籬笆，看向更遠處開始蘇醒的村莊。幾縷炊煙嫋嫋升起，融進湛藍的天空。
踏實。王胖子這個詞用得很準。
艾布特也慢悠悠地走過來，拿起屬於自己的那份早餐。他看著陳默，渾濁的眼睛裡帶著讚許。“泥土不會騙人。你付出多少力氣，它就還給你多少收獲。比很多人心實在。”
陳默點了點頭。他明白老人的意思。
身體的疲憊是真實的，手掌沾染的泥土是真實的，口中食物的味道是真實的，此刻照在身上的陽光也是真實的。這些最簡單、最基礎的東西，構成了一種堅實的地基，將他從那種虛無縹緲的墜落感中，一點點拉了回來。
他不再是被動承受命運的傷者。他在這裡，呼吸，流汗，學習，用雙手觸碰這個世界的根基。
尋找姐姐們的目標沒有改變，反而更加清晰。但在那之前，他需要先認識這個世界的草，這個世界的土，這個世界的人。
路，要一步一步走。
他吃完最後一口麵包，將碗裡的湯喝儘。胃裡暖暖的，身體雖然酸乏，精神卻有種被洗滌過的清明。
晨光愈發明亮，將三人的身影投在濕潤的土地上。
新的一天，開始了。他的新生，也從這最平凡的晨光與泥土中，悄然生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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