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苔鎮的集市像一鍋煮沸的濃湯，各種聲音、氣味和色彩翻滾著，撲麵而來。
陳默跟在艾布特和王胖子身後，踏入了這片喧囂。他的腳步在踏入的瞬間，幾乎微不可察地頓了一下。太吵了。不是音量，而是那種完全無法理解的、密集的、屬於另一種文明的噪音。
“上好的黑牙豬肉！看看這肥膘！”
“剛從河裡撈上來的銀鱗魚，蹦躂著呢！”
“粗麻布，耐磨的粗麻布！三個銅子一肘！”
陌生的語言從四麵八方湧來，像無數隻嗡嗡作響的蟲子，試圖鑽入他的耳朵，卻撞在一堵無形的牆上。他隻能通過語調、手勢和攤位上陳列的東西，勉強猜測那些張開閉合的嘴巴裡吐出的意思。一種強烈的孤立感將他包裹，他仿佛一個透明的幽靈，行走在熱鬨的人流中，觸手可及，卻又隔著一層無法穿透的薄膜。
艾布特似乎察覺到他的異樣，放慢腳步，用低沉的聲音簡單地指點。“那是肉鋪。賣布的在那邊。前麵是蔬果區。”
陳默點頭，目光卻像警覺的探針，快速掃視著周圍。他看到王胖子已經像一尾靈活的魚，歡快地紮進了人海。這家夥舉著兩串他自己烤的、滋滋冒油的肉串，操著那口半生不熟、語法混亂的本地話，加上誇張的肢體動作，正跟一個賣陶罐的攤主比劃著什麼。
“吃！好吃！”王胖子把肉串塞給對方，又拍拍自己圓滾滾的肚子，做出一個美味到極致的表情。那攤主被他逗樂了，接過肉串咬了一口，眼睛一亮，隨即哈哈大笑，用力拍了拍王胖子的肩膀，順手遞過去一個小陶罐。王胖子得意地朝陳默這邊擠了擠眼。
一種鮮明的對比擺在眼前。王胖子用他最直接的方式——食物和熱情，正在笨拙卻有效地敲開這個陌生世界的大門。而他自己，卻像一塊沉默的石頭，被信息的洪流衝刷著，無法融入。
他強迫自己繼續觀察。集市上的人們大多穿著粗糙的麻布或獸皮，麵容被風霜刻上痕跡。交易簡單直接，有時為了一個銅子爭得麵紅耳赤，有時又因為一個笑容達成交換。這裡充滿了粗糙的生命力。
他的目光在一個水果攤前凝住。攤主是個沉默的中年婦人，她並沒有吆喝，隻是安靜地整理著那些顏色鮮豔、形狀類似蘋果的果子。引起陳默注意的，是她的雙手。當她拿起一個果子輕輕擦拭時，她的指尖泛起一層極其微弱的、幾乎難以察覺的乳白色光暈。那光暈像一層薄薄的霧氣拂過果皮，果子表麵那一點點細微的疤痕似乎變得平滑了些，色澤也更加鮮亮誘人。
不是戰鬥，不是破壞。隻是一種……保鮮？或者促進生長的微弱力量？陳默心中微動。這就是艾布特提到的，這個世界溫和的超凡力量應用？它們如此自然地融入日常生活，像呼吸一樣平常。
他看得有些入神，試圖捕捉那力量波動的細微規律。
就在這時，他意識深處，那片沉寂的係統界麵再次泛起了微光。不同於上次親和度的模糊提示，這次浮現的信息更加具體，帶著一種冰冷的解析感。
【檢測到高頻未知語言環境。】
【嘗試啟動輔助理解模塊……】
【能量不足，數據庫缺失。僅能提供基礎詞彙片段對應及模糊語境分析。】
【模塊運行負荷過高，建議主體儘快進行係統性語言學習，以降低依賴及能量消耗。】
提示閃爍了幾下，然後黯淡下去。幾乎同時，陳默感覺自己的腦袋像是被細針輕輕紮了一下，傳來一絲短暫的眩暈和脹痛。而耳邊那原本完全無法理解的嘈雜噪音，似乎有了一點點極其微弱的變化。他依然聽不懂完整的句子，但偶爾能捕捉到一兩個重複出現的、似乎對應著“這個”、“多少錢”、“好的”之類的音節碎片。
這點滴的幫助非但沒有帶來便利，反而更深刻地讓他意識到自己與這個世界的隔閡有多深。就像一個溺水的人，隻得到了一根稻草。係統證實了他的猜測，語言，是他必須跨過的第一道，也是最基礎的坎。
王胖子這時候抱著一堆零碎東西興衝衝地跑回來，額頭上都是汗，臉上卻笑得燦爛。“默哥！你看！我用幾串肉換了個罐子，還有這點土薯！這地方的人挺實在的！”
他看到陳默一直沉默地看著那水果攤，湊過來壓低聲音，“那大姐有點門道是吧？我觀察半天了，她的果子就是比彆人的水靈，賣得也快。聽說他們家有祖傳的‘撫育’小手藝，不算什麼大能力，但種果子特彆好使。”
陳默收回目光，看向王胖子那張因為興奮而發紅的臉。他能看到王胖子鼻尖上亮晶晶的汗珠，能聞到他身上混合著烤肉和塵土的鮮活氣息。他能理解王胖子的快樂，那種用勞動和交換獲得生存物資的、樸素的滿足感。
但他自己，卻像一個站在玻璃窗外的人，看著窗內的溫暖喧囂，寒冷而安靜。
“嗯。”他最終隻是發出了一個簡單的音節。
艾布特買好了需要的鹽塊和一小包針線，走了過來。“差不多了，回去吧。”
三人轉身，逆著湧入集市的人流，朝著來路走去。身後的喧囂如同潮水般退去，但那無數陌生音節組成的噪音牆，似乎還殘留在他耳中。
王胖子還在興奮地計劃著明天要多烤些什麼，怎麼跟人換更多東西。
艾布特沉默地走著，像一棵移動的老樹。
陳默跟在最後，他的靜默與整個世界的喧囂格格不入。他握了握拳，然後又鬆開。語言。他需要聲音，需要理解，需要打破這層將他隔絕在外的屏障。
回村的路似乎比來時長了一些。陽光照在身上，卻驅不散那份因“無知”而帶來的微涼。
他知道該從哪裡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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