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來到烏江縣城已是中午時分,陸子揚騎馬穿過繁華的街道,瞧見這裡的百姓還算安定,略微放下心來,看來鬨事者應該隻是城外的農戶,城內並沒有受到什麼影響。
到了縣衙,大概是已經散衙的緣故,縣衙冷冷清清的,隻有兩個衙役懶懶散散的倚在門口,徐靖晟走上前去亮出印信,衙役頓時睡意全無,趕忙跑進去通報,不多時,一名官員衣衫微亂、腳步急促地迎了出來。
他年紀至少五十往上,發須皆白,消瘦的臉頰滿是皺紋,身體乾乾瘦瘦的,感覺一陣風就能把他吹跑似的。他渾濁的眼睛打量的陸子揚一眼,顫顫巍巍行禮道:“下官烏江縣縣令陳敬之見過知州大人。”
陸子揚見他如此老邁,眉頭微蹙。上任縣令、縣丞、主簿皆因失職問罪,而今烏江縣剛經曆民變,正值整頓安撫之機,朝廷卻派來這般老朽之人主政,實在蹊蹺難道他有什麼過人之處,還是彆的原因?
“免禮。”陸子揚與他並肩步入縣衙,隨口問道,“不知陳縣令貴庚?先前在何處任職?”
“回大人,下官今年五十有五,原在滁州做了八年的縣丞。”
得知他並不是唐國降臣,陸子揚心裡踏實了一點,不過他做縣丞一做就是八年,想必這人並沒有什麼真才實學,如今民變剛息,正是亟需乾練能吏鎮撫地方、梳理積弊的關頭,卻派來這麼個老官,這倒讓人更加疑惑起來。
“大人一路辛苦,現在已到午時,下官已在縣衙後堂備了些粗茶淡飯,若大人不嫌棄……”剛走進縣衙大堂,陳敬之欠著身還沒說完,便被陸子揚揮手打斷:“吃飯的事先不急,你馬上帶我去架閣庫,還有把縣丞,主簿、縣尉全都叫過來,本官要問些事情。”
瞧見這位年輕的知州大人一臉不苟言笑的樣子,陳敬之急忙應了一聲。
穿過大堂,經由一條狹窄的側廊,幾人繞至衙後偏院,陳敬之指著一間孤零零的青磚瓦房道:“大人,那便是架閣庫了。”
陸子揚抬眼望去,隻見這屋子外牆的青磚明顯是新換的,與周圍斑駁的縣衙建築格格不入。走到近前,更見門框上的漆皮亮得晃眼,銅鎖也是嶄新的,顯然是剛換上沒多久。
看來樊若水所言確實是真的,就是不知道是真的毀於戰火還是其他的原因,陸子揚默默地想道。
“陳縣令,你已經上任快一個月了,黃籍、地冊你整理的怎麼樣了?”
陳敬之一怔神,諾諾的回道:“回稟大人,這些雜事都是劉主簿在操辦,下官並不是很清楚。”
陸子揚倒是真的吃驚起來了,這人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見他一臉理所當然的樣子,不由的怒火升起,本來看他年事已高,自己還想給他幾份麵子,想不到如此昏聵。
陸子揚冷著臉說道:“哦,這些事在陳縣令眼中居然是些雜事,本官倒是好奇你眼中哪些是事才是大事?”
陳敬之聽出語氣不善,渾濁的眼睛裡滿是茫然,弓著腰囁嚅道:“回大人,自然是維係地方安穩、敦化風俗、上承朝廷德意、下撫黎庶之心。”
“看來你還知道,那本官問你,城外農戶爭奪土地的事情,你打算如何處理?”
陳敬之聞言頓時心中恍然,原來知州大人趕到這裡是因為這件事啊!這不過是鄉間那些雞毛蒜皮的糾紛,有必要大驚小怪嗎?
再說上次那些個鬨事的刁民已經抓的抓,流放的流放,他們還敢亂來?借他們幾個膽!
陳敬之放下心來,不以為然的笑著說道:“回大人,此事早已處置妥當。那不過是鄉野愚民為幾畝地爭搶,鼠目寸光,不識大體。前番已由巡檢司出麵,拘了幾個煽動鬨事的刁民,該打的打,該流的流,餘者皆已震懾馴服。下官上任後,就讓裡正們盯著,誰敢再吵吵鬨鬨,就先把人綁到縣衙來,打幾板子再關幾天讓他們長長記性。如今鄉裡安靜得很,雞鳴狗盜尚且不敢,何況聚眾奪田?”
說道這裡,陳敬之腰也挺直了,臉上帶著幾分自得繼續道:“下官以為,隻需曉諭鄉裡,重申‘先耕者得’之例,再派差役巡視幾日,便足以平息紛爭。至於那些無地之人……,額戰亂剛過,哪有十全十美的安置?忍一忍,熬一熬,來年官府再撥些荒地開墾,也就罷了。”
見滿臉得意的樣子,渾濁的眼睛裡麵似乎都有了光彩,那是權力帶給他的。陸子揚氣極反笑,諷刺道:“想不到陳縣令竟然有如此妙招,本官今天是大開眼界了。那些祖祖輩輩都生活在這裡,祖墳在此,戶籍在此,土地也在此,你一句‘先耕者得’,就把他們掃地出門,反倒讓一些強占者名正言順的歸其所有。”
“你說,那些因為你失去土地的人,會不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往你家潑糞呢?他們世世代代種的田地沒了,他們心裡就不會有一點怨氣,如果鬨出更大的亂子來,這責任你擔的起嗎?”
陳敬之臉色由紅轉白,再由白轉青,強自辯解道:“下官也是出於無奈,黃籍、地冊都毀於戰亂中,根本就無法查清。如今冬麥很快就要收上來,春耕也耽擱不得,總不能為了查清田地歸誰,而讓良田白白荒著。下官這也是為了朝廷的賦稅著想啊!至於那些百姓的怨氣……過個一年半載,自然也就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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