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州。
還是上次那間大堂,劉太公、張時弼和一名中年文士坐在一張八仙桌旁,桌上放著一個茶壺幾盞茶杯,再無他物。
和上次歡快的氣氛不同,這次沉重了許多,幾人偶爾交談幾句,眼光不時飄向緊閉的大門,像是正在等候什麼人。夕陽的餘暉透過門窗照射進來,在青磚地麵上拖出長長的斜影,把三人的身影拉得愈發沉鬱。
眼看大堂的光線越來越暗,張時弼首先沉不住氣,開口道:“劉太公,不是和他約定申時三刻嗎?現在都快酉時了,怎麼還不來?”
“可能有什麼事耽擱了吧!”劉太公雪白的眉毛微微聳動,不確定的回了一句,看見鎮定自若的文士一眼,原本有些焦躁的情緒頓時安靜了下來,臉上浮起一個謙卑的笑容道:“李先生,你不惜辛苦的從汴梁趕來,全是為了我們這些個粗鄙之人,這份情分我們記在心裡。”
“隻要先生能夠打消陸知州在此地建造船廠的想法,我們願意在原來孝敬的基礎上再提高一層,先生返還之時,我們另有錢帛相送,請先生務必笑納。”
張時弼聽得心裡一陣抽搐,這可是白花花的銀子啊!就這麼拱手相送了。但是這也沒有辦法,自從半個月前聽到要在和州建造船廠後,自己這些人隻感覺晴天霹靂。
如果這件事情真的確定下來,我們這些個家族好不容易做起來的營生將會受到重創,再也不會像現在這樣風光。
想到這裡,不由的把陸子揚恨得牙癢,自從這人來到和州,就沒有發生過一件好事,先是自己這些人把好不容易到手的土地給吐了出來,現在又要建造什麼船廠,這簡直是把我們往絕路上逼啊!
今天是請陸子揚第二次過來赴宴了,第一次雖然請了淮南路轉運使陳大人,但陸子揚卻一點都不給麵子,在席上堅定的回絕了陳大人暫緩實行的提議,陳大人麵子掛不住當堂和他吵了起來,最後不歡而散。
雖說陳大人揚言要參他一本,讓他從淮南路滾蛋,但所有人都明白,這不過是陳大人的氣話。一來,淮南路轉運使雖是正四品,比陸子揚大了兩級,但兩人並不是上下級關係,兩者隻是相互合作,負責把稅收上繳朝廷而已。二來,陸子揚如今聖眷正隆,又兼著淮南道水路轉運副使,節製了沿江諸州的糧草轉運,權力不比他小。
想到這裡,張時弼看了文士一眼,心裡歎道,如今隻有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到此人身上了,如果還不行……,張時弼眼中閃過一絲陰霾,看起來和善的臉龐在昏暗的光線中竟透出幾分狠戾。
李先生聞言微微閉合的雙目驟然睜開,展顏一笑道:“太公放心,在下奉趙相公之命而來,畢竟竭力促成此事,他陸子揚彆人的話可以不聽,趙相公的幾分薄麵還是要給的。”
劉太公見他胸有成竹的樣子,心中頓時放心了不少,正要說話,堂外一聲高聲唱喏道:“陸大人到。”
幾人連忙起身,來到門外,隻見陸子揚帶著徐靖晟一人來到了庭院,張時弼急忙上前,臉上掛著謙卑笑容行禮道:“煩勞陸大人兩次撥冗前來,我等不甚感激,大人一路辛苦了。”
陸子揚虛扶一把,客套了幾句後目光掃過幾人後落在李先生身上,微微頷首道:“想必這位就是趙相公門下的李琦李先生吧?不知趙相公近來身體可好?在下可是時常掛念著他呢!”
李琦臉上帶著波瀾不驚的笑容,拱手道:“回陸大人的話,相爺一向安好,也時常念叨陸大人青年俊傑,乃我大宋不可多得之棟梁。在下今日剛到和州,本應馬上拜會大人,隻是碰巧與張員外、劉太公碰上麵,正說些地方上的瑣事,倒讓大人先一步駕臨,實在失禮。”
陸子揚見他回答的滴水不漏,心裡暗暗的哼了一聲,今日正在巡查城內的治安,便收到了赴宴的請帖,本來自己是不想來的,看見上麵有趙普的印鑒,才不得不來。
當時自己心裡也是一驚,自己不過是在和州建造一處船廠,不僅當地的很多士紳大戶反對,現在更是趙普都牽扯了進來,簡直太奇怪了。
自己呈上去的奏折已經過了半個月了,本來以為十拿九穩的事情,卻一直杳無音信,現在看來必定有人刻意的阻止此事,想到這裡,不由的看了李琦一眼,看來今天是宴無好宴啊!陸子揚心裡感歎道。
一旁的劉太公見陸子揚說話沒有了上次那般疏離,心中不由一喜,賠笑道:“陸大人,天氣寒冷,我們還是進屋再敘,老朽準備了一壺三十年的佳釀,大人一定要賞臉嘗嘗。”瞧見陸子揚一臉柔和對自己點點頭,心中更喜,與張時弼不動聲色的對視了一眼,那眼神裡藏著鬆快,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擔,以為被李琦背後的趙普名頭震懾,態度軟了下來。
幾人落座後,一盤盤各種珍饈佳肴端了上來,把桌子放的滿滿當當,劉太公拿起一壇腦袋大小還未開封的酒,掀開泥封,一股濃鬱醇香混著陳年木料的氣息飄散開來,他親自給陸子揚斟上酒,琥珀色的酒液注入玉杯時拉出細長絲線,見幾人吃驚的樣子,不禁得意一笑:“三十多年前,老朽請了淮南最好的酒師親自釀造了一批佳釀,到如今也隻剩下這最後一壇,上次老朽糊塗忘記拿了出來,這次大人一定要好好品嘗一番。”
看著玉杯裡的美酒,陸子揚不知為何想到了哪些慘死的百姓,杯中酒像是突然染了色,竟成了血一般的鮮紅,自己讓樊若水派人悄悄監視這些人的動向,想不到還真的有所發現,哪些搶占彆人田地的很多人,雖明麵上和這些士紳大戶沒有絲毫關係,卻在自己在烏江縣的那幾天私下裡經常接觸,和自己預想的一模一樣。
要不是自己證據不足,還有自己初來乍到根基未穩,早就把這些人明正典刑了。
不過現在自己看到了希望,自己不過是在和州建造船廠,想不到竟然會有如此大的反應,甚至把趙普都抬了出來,這肯定是觸動了他們的核心利益,自己隻要步步緊逼,除非這些人認慫,不然絕對會反擊,到那時,就可以將他們一網打儘。
這也是自己上次絲毫不給轉運使麵子的原因,本來還以為他們會鬨事,哪知道現在趙普站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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