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後幾天,和州的清洗開始了。
以“整頓吏治、肅清匪患”為名,陸子揚下令徹查劉、張幾家產業,因幾家的當家人已死,根本無力抵抗。官府查封碼頭、鹽倉、船行多處,抄沒田產千餘頃,賬冊文書儘數封存。
接著許多平日裡與幾家往來密切的官吏陸續被拿下,司戶參軍曹真還想抵賴,卻當場搜出了他與劉家私通的書信,證據確鑿之下,連辯解的餘地都沒有,被士兵押走時,他雙腿發軟,幾乎是被拖著出去的。
清洗的動靜越鬨越大,卻沒引起百姓恐慌。相反,看著那些往日裡作威作福的官員、惡霸一個個被抓,無不拍手稱快,被欺壓過的百姓,也沒有了後顧之憂,紛紛站了出來,每日把州衙圍的水泄不通,一時間,陸子揚的聲望達到了頂峰。
陸子揚站在一扇窗邊,看著州衙外排隊等候作證的百姓,微微一笑,轉頭對和他並肩而立的趙德昭道:“殿下,你看到這一副場景,會想到什麼?”
趙德昭知道他是在考驗自己,如果是以前,自己絕對會滿臉不屑地噎他一句,不過現在嘛,自己還是有點佩服他的,畢竟六百人全殲三千人自己可做不到,這是實打實的真本事。
陸子揚回來後,就把程德玄的功勞全部抹去,一是為了不想讓趙普疑心自己和晉王早有預謀,這樣就可以減少很多的麻煩。二是為了將來朝廷論功行賞,那些死去的將士能夠多一些撫恤,自己心裡也好過一點。
因此所有人都認為他率領的六百士兵,真的擊敗了三千的悍匪,趙德昭也不例外。
趙德昭皺眉思考了一下,才道:“我剛到和州之時,隻見一片繁華,百姓也安居樂業,我當時還想,這些個官吏還是能力挺不錯的,治下治理的井井有條。但是現在那幾家一倒,竟然查出了這麼多的冤案,甚至還有滅門這樣的慘案,這確實很讓人不解。”
“那你知道為什麼嗎?”
趙德昭並不笨,很快就醒悟過來,驚道:“你是說他們是在騙我?讓我看到的隻是他們願意讓我看到的。”
陸子揚既不點頭也不搖頭,繼續問道:“那殿下如何想要知道自己想要知道的呢?”
這段話有些拗口,趙德昭卻聽得很明白,看著外麵的人群認真的思考起來,一點也不像以前那般頑劣的樣子。
趙德昭望著衙外熙攘的人群,半晌才抬起頭,道:“以前我總覺得,坐在衙署裡聽官吏彙報,看賬本上的數字,就算知道地方事了。可現在我才明白,那些‘安居樂業’的話,不過是官吏編的場麵話,賬本上的太平,也藏著沒說出口的苦楚。”
“要想知道真情況,哪能隻聽彆人說?得自己去查,去街頭跟百姓聊家常,看他們碗裡吃的是什麼,身上穿的暖不暖;去田埂上問農夫收成怎麼樣,賦稅交得重不重,就像現在這樣,敞開衙署讓他們把冤屈說出來,一樁樁一件件記下來,這才叫真的了解情況。”
陸子揚拍手道:“士彆三日,當刮目相看,有一位偉人說過‘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殿下這些話,真是深的其味,看來我可以向官家交差了。”隨即又好奇道:“你以前那副頑劣的樣子,為什麼變化會那麼快?都有點不像你了。”
趙德昭似乎真的轉了性子,聞言也不動怒,隻是苦笑了一聲,道:“自從我大婚後,就再也沒有一點爭強好勝的心思了,我身在皇家,是幸運,也是悲哀,從小到大,任何事情都都是安排好的,皆不得我做主,本來還有一件稱心如意的事,卻被我硬生生的毀掉。”
“陸子揚,我挺佩服你的,當父皇跟我說,你為了王姑娘寧願抗旨,我就知道,我永遠都比不上你了。現在回想以前自己的種種事情,顯得特彆幼稚,自己才是一個逞匹夫之勇的武夫。”
想不到他竟然想了這麼多,也想的這麼清楚,他真的長大了。陸子揚深深地歎了口氣,道:“每個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有人走著走著就迷失了方向,而有的人卻很快的醒悟了過來,朝著自己內心最渴望的方向而去。”
“我一直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麼,所以我敢抗旨,因為我知道如果我失去了她,那我來到這個世界將沒有任何意義。人這一生,總得有那麼一件事、那麼一個人,讓你覺得自己真實的存在過。”
“不懂。”
“你不需要懂,隻需記得好好的愛你現在的妻子,既然你們已經成親,你就需要承擔自己的責任。”
趙德昭眼眶漸漸濕潤,那原本對自己這樁婚姻滿是排斥的怨懟與不甘,如遇到一絲暖陽照進了心裡,悄然間慢慢消融。
……
湖口,朱令贇大營。
劉文舉跪在地上,滿臉淚痕的對著坐在主位的朱令贇哭訴道:“元帥,你可一定要為我劉家做主啊!我父親慘遭遇害,我劉家的產業也翻了個底朝天,這全是陸子揚一人所為,我恨不得將此人生吞活剮。”
“隻要元帥能發兵東進,為我報仇雪恨,我不僅願意身先士卒,還願意把我父親藏著的全部錢財取出,充作軍餉。”
坐在主位上的朱令贇聞言,淡淡一笑,深陷的眼中並沒有多大的驚喜,似乎早有所料。他伸手示意他起身,裝作傷感的歎道:“你父親也算是一方梟雄,如今卻落得個這般淒慘的下場,真讓人唏噓。我跟他算是不打不相識,你父親這些年確實幫了我不少的忙,這些人情,我一直都記得。”
“不過東進之事非同小可,需從長計議,你應該對和州地界的水域了如指掌,比如江麵上哪裡有暗礁,哪裡有汊道等等,先把這些繪成圖,我看情形再做決定如何?”
劉文舉聞言,頓時明白了他的意思,高興之下急忙連連點頭,道:“元帥所言甚是!我自幼隨父行船江上,和州地段,何處淺灘、何處回流,無一不熟。我即刻便去繪圖,一日之內,必呈於元帥案前!”
朱令贇微微頷首,臉上仍掛著悲憫之色:“這事不急,你剛逢如此遭遇,先回去好好休息,等有了消息我會通知你的。”
等劉文舉千恩萬謝的退下後,他站起身來,背著手在大帳內踱了幾步,仿佛在丈量一場即將落子的棋局。片刻後,他停下腳步,對著帳外沉聲吩咐:“來人,去把林小姐請到大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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