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縷陽光從天際噴薄而出,金陵城沐浴在金黃的光暈之中。昨夜的廝殺聲已淡去,隻餘下零星的兵刃碰撞聲在街巷間回蕩,旋即被死寂吞沒。斷壁殘垣間,火勢漸熄,隻餘嫋嫋黑煙盤旋升空,像是述說著昨夜的慘烈。
陸子揚騎著一匹高頭大馬在無數官兵的簇擁下從西門進入了城內,噠噠的馬蹄聲踏過青石板路,在死寂的街巷間格外清晰。
看著眼前這熟悉又陌生的一切,陸子揚心中感慨萬千,想不到自己竟然會以勝利者的身份重回故地,想起去年自己好像就是被徐鉉從西門帶進了金陵,離開金陵時也是他帶著自己出了西門入了宋軍大營,然後輾轉北上到了汴梁。
如今自己回來了,故人卻大多早已不在,徐鉉已經在汴梁為官,姝屏困於滎陽,林念薇芳蹤渺渺……
如今自己記掛的隻有陳喬和肖盛了。
陸子揚輕輕歎了口氣,臉上有些蕭索。
放眼望去,街邊的店鋪很多塌了半邊,門板被燒得焦黑,地上滿是觸目驚心的暗紅色血跡,偶爾能看到在房裡偷偷打量的百姓,眼神裡滿是恐懼與小心翼翼,見自己把目光看過來,急忙拉下了簾子。
看著眼前的一切,陸子揚定了定神,把這些思緒強行按下,對著隨行的一名官員吩咐道:“你帶一百人去城內各主要街巷張貼安民告示,告示上要寫清楚,宋軍入城隻為終結戰亂,絕不動百姓一針一線,凡劫掠民財、欺辱婦孺者,無論官職高低,皆以軍法論處。另外,要著重寫明,百姓可照常開門營生,若有糧草短缺或房屋損毀者,可到城西臨時賑濟點申領救濟,官府會派工匠協助修繕房屋。”
等那人領命離去,陸子揚又對一名宋軍將領吩咐道:“李參軍,既然曹帥把善後的事情托付於我,那我現在命令你帶著你麾下的一千餘將士維持城內秩序,還有協助百姓清理家園,若有受傷者,立刻送往臨時醫帳就醫。”
李參軍也知道現在是收買人心的時候,也不推辭,抱拳道:“末將領命。”
隨著一道道命令吩咐下去,原本死寂的街巷漸漸有了生機,城中的百姓見宋軍對自己秋毫無犯,而且還幫著清理斷壁殘垣,打掃街道,看著街上一口口大鍋支棱起來,濃白的米粥香氣隨著晨風緩緩彌漫,心裡的恐懼終於慢慢放下,露出了久違的笑顏。不一會,餓的麵黃肌瘦的百姓排起了長隊。
陸子揚帶著人又巡查了一番,看見並沒有出現兵士擅闖民宅、哄搶百姓財物的亂象,不由地暗自點頭,曹彬果然不愧為一代名將,在圍城一年有餘的情況下,士兵仍然能嚴守軍紀,秋毫無犯,實乃治軍之典範。
曹彬自出征以來,便立下鐵令:“破城之日,不得妄殺一人,不得私取一物,違者斬首示眾,連坐三隊。”,果然,軍令如山,非虛言恫嚇,乃是真真切切的在實行。
陸子揚放下了心中的負擔,把一些瑣事吩咐隨行之人後,就帶著徐靖晟等人往皇城而去,此時城內的戰鬥已經結束,李煜也已經宣布在午時獻璽投降,那麼陳喬肯定也在投降的隊伍之中,自己也終於就要和這位對自己維護有加的老友見麵了。
來到皇城,城下已經圍著密密麻麻的的宋軍,卻無一人喧嘩,隻是整齊地列著陣,守在宮門兩側。
曹彬赫然在列。
陸子揚正要過去打招呼,卻見肖盛神情有些凝重的迎了過來,臉上全無再次相見的喜悅。他下意識的看了一眼緊閉的大門,心中隱隱感覺到不妙,強笑道:“肖盛,你我快一年都沒有見麵了,如今你又立了如此大功,怎麼緊繃著臉?”
肖盛腳步頓了頓,喉結動了動,他歎了口氣,從胸前取出一個信封遞了過去:“陸大人,卑職趕去陳大人府上時,陳大人已經進宮,隻留下一封書信,卑職怕發生了什麼,於是打開看了,陳大人恐怕……”
陸子揚臉色驟變,急忙打開書信,隻匆匆掃了一眼,當看到‘我泉下有知,就老懷欣慰了’時,隻覺得一陣天旋地轉,他踉蹌著後退兩步,若不是徐靖晟眼疾手快扶住他的胳膊,險些當場栽倒。
就在這時,皇宮的大門突然緩緩地打開,宮門內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緊接著,一隊唐國舊臣簇擁著李煜走了出來。李煜身著素色龍袍,麵色蒼白,雙眼布滿血絲,他手裡捧著一個錦盒。他的身後跟著小周後和兩個年幼的皇子,還有十餘位唐國老臣,一個個神色落寞,垂著頭,亦步亦趨的跟在身後。
人群中有一和尚甚是紮眼,他滿臉喜色,意氣風發,走起路來虎虎生風,與人群中悲戚的氣氛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正是樊若水。
他看見橫刀立馬的曹彬後,更是喜形於色,他快步來到曹彬跟前,不停的說著什麼,曹彬也含笑點頭。
陸子揚隻是淡淡掃了他們一眼,就把目光死死的盯在人群中,卻終究沒有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心也徹底的沉入了穀底。
李煜看著居高臨下看著自己的曹彬,那目光掃過自己時,沒有嘲諷,也沒有憐憫,隻有一種勝利者對失敗者的審視,這反而讓自己更覺難堪。
見曹彬並沒有下馬的意思,李煜忍著心中的屈辱,緩緩跪在了地上,雙手把錦盒舉過頭頂,道:“臣……李煜,奉表歸降。願舉國納土,以全百姓性命。隻求大宋天子,寬宥唐室宗親,保全金陵生靈,勿焚宗廟,勿戮無辜。”
話音落下的瞬間,風卷起他素色的袍角,也卷起宮門前的塵埃,似在為這個王朝的落幕,奏響最後的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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