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
殿門推開的瞬間,兩道小小的身影哭喊著奔進來。孩童望見李煜,哭聲更甚,跌撞著撲進他懷中。李煜急忙將一雙兒女摟在懷裡,滾燙的淚水順著臉頰滾落,滴在孩子淩亂的發間。
風華絕代的小周後跟在後麵,聽到皇城外的喊殺聲,臉色並沒有多少慌亂,反而一臉的決絕,他款款的來到李煜麵前,斂衽一禮,道:“陛下,臣妾聽聞宋軍已破宮門,知道這唐國的江山,今日是保不住了。臣妾不敢讓珩兒、玥兒做亡國奴,更不敢讓他們忘了自己是皇室血脈,便帶著兩個孩子來見陛下,咱們一家,今日便一同殉國,守住唐國最後的體麵。”
說罷,她從如雲的秀發上取下一隻金簪,簪尖寒光微閃,決絕道:“此簪隨臣妾十載,今日,願以血染之,祭我唐國。”
李煜聽著這話,滿心悔恨如潮水般翻湧。他恨自己沉迷詩詞音律,耽於偏安享樂,將朝政拋諸腦後。恨自己信任皇甫繼勳這樣的奸臣,讓朝堂烏煙瘴氣;更恨自己危難之際寄望天命與和談,遲遲不做決斷。若早年能聽陳喬勸諫,勵精圖治、整飭武備、加固邊防,何至於今日城破國亡,連妻兒都要陪他赴死?
還有就是聽信讒言,毒殺了林仁肇,如果有他在,何至於此?
自己才是葬送唐國的罪魁禍首,李煜悔恨交加的想道。
但是現在想這些有什麼用呢?可時光不會倒流,江山也不會複還。
他望著懷中兩個年幼的孩子,又看了一眼滿臉決絕的小周後,數次想點頭,但心中的那一絲猶豫導致他始終沒有狠下心來。
臉上的掙紮越來越烈,最終,求生的欲望還是壓過了氣節。李煜崩潰大哭,抓住小周後的手腕:“你不要做傻事!隻要我們一家在一起,這江山不要也罷。子喬,我們降了吧!”
話音未落,殿中一片死寂。
小周後緩緩後退一步,臉色先是染上一層悲涼,隨即又被更深的失望淹沒。她早知道李煜的性子,知道他偏愛安逸、怯於決絕,可當這份軟弱赤裸裸地擺在眼前,依舊讓她心如死灰。
李煜見此,臉上閃過一絲羞愧,強辯道:“女英,朕不是怕死,朕實在是不忍你我的孩子白白丟了性命,他們一個六歲,一個隻有四歲啊!你真的忍心嗎?”
看著臉上滿是淚水的孩子,小周後握著金簪的手微微顫抖,簪尖的寒光在燭火下晃了晃,終究還是緩緩垂了下去。
罷了,既然他身為一國之君都能將“江山”二字拋諸腦後,都能為了苟活放下君主的尊嚴,自己殉節又有什麼意義呢?後世如果知道他竟然不如一名女子有氣節,今日自己這一死,不過是徒添笑柄罷了。
但願他將來不要後悔就行。
陳喬看到眼前的這一幕,像是渾身抽走了所有的力氣,袖中的匕首雖輕,卻仿佛重如千鈞。
他固然可以殺了李煜,以全唐國最後的氣節。可當目光掃過那兩個瑟瑟發抖、緊抓著父母衣襟的孩子,掃過小周後蒼白卻強撐著隱忍的臉,又掃過李煜臉上交織的羞愧與如釋重負,那股決絕的殺意,終究如風中殘燭般,一點點熄滅了。
若真這麼做了,自己堅守的“氣節”,豈不成了戕害無辜的借口?唐國的終結,更不該以一場宮闈血案收場。
國主,那你便去汴梁做個閒散的普通人吧。再也不必為奏章煩憂,不必為戰事難眠,不必再擔君主的重擔。隻是臣,不能陪你走下去了。陳喬心中釋然一歎,眼底卻凝著化不開的悲愴。
“子喬,我們現在就把智覺大師找來,就說朕深思熟慮國後,為了唐國百姓免遭兵禍之苦,朕願意投降,開城獻璽,隻求宋軍止戈,善待百姓與皇室。”
“國主,這事不急。”陳喬緩緩搖頭,又轉向小周後躬身行禮,“國後,還請您帶皇子暫退片刻,臣有一件要事,需與國主單獨商議。”
等殿內隻有他們兩人後,陳喬道:“國主既然已經決定投降宋國,那麼有一件事必須要說清楚,那就是國主一開始就想著要歸降,是臣一直攔著,才導致戰事持續了一年有餘,從而導致生靈塗炭,百姓流離。若宋主追究責任,臣願一力承擔,隻求國主在降表之中寫明:主和者乃君,主戰者乃臣陳喬。”
李煜聞言一震,看向陳喬,眼中滿是驚愕與愧疚:“子喬,你這是……”
陳喬打斷道:“國主,唯有把所有的責任都推到臣的身上,宋主才會相信您降宋的誠意,才會善待皇室、寬宥百姓。臣食君之祿,當為君分憂。如今國破,臣無力回天,唯一能做的,便是替你擔下這所有的罪責。你去了汴梁,才能安穩度日,請國主成全。”說著緩緩跪倒在地。
李煜看著陳喬膝行在地的身影,淚水再次順著臉頰滾落,比剛才更加的急:“可你……你本是為了唐國,為了朕,才力主抗宋。如今卻要你獨自承擔這樣的罪名,朕於心何安?”
陳喬抬眼看向李煜,眼中一片坦坦蕩蕩的赤誠,釋然道:“國主,於心何安的該是臣,臣當初力主抗宋,原是想著能守住唐國江山,護得百姓平安,可到頭來,卻隻讓戰事遷延更久,讓更多人流離失所。如今臣替您擔下這罪名,既是贖臣的誤戰之過,也是全臣的護君之責,於情於理,都該如此。”
說著,他深深地看了李煜一眼,微微笑道:“國主,你我君臣二十餘載,臣一直感念國主待臣以誠,未嘗一日相疑。如今,臣願以一己之身,代君受過。國主,記住臣的話,把所有的罪責都推到臣的身上。臣走了,陛下保重。”說完,迅疾的拔出匕首,李煜隻見眼前白光一閃,等看清時,匕首已經穩穩地插在了陳喬的脖子上。
李煜大驚,看見鮮血如暗紅的花在陳喬頸上驟然綻開,順著匕柄蜿蜒而下,滴落在玉階之上,一滴,又一滴,如同斷線的珠淚。
“子喬,朕對不起你!朕對不起你啊!”李煜痛哭失聲,聲音嘶啞得幾乎斷裂,“若早年聽你的話,勵精圖治、整軍經武,何至於落到今日這般田地!是朕害了你,是朕毀了唐國啊!”
陳喬已說不出話來,鮮血從他嘴角不斷湧出,染紅了胸前的官袍。他艱難地抬了抬手,輕輕握了握李煜的手,像是要傳遞最後一絲力量,又像是在安慰這個悔恨的君主。終究,他眼中的光芒一點點黯淡,緩緩閉上了雙眼,那隻緊握的手,也無力地垂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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