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他不答,曹彬也不在意,看著江麵上不時經過的貨船,船頭上船工黝黑的臉上洋溢著對生活的滿足和期盼笑容。他儒雅的臉上不由地閃過一絲複雜:“子揚,此次能夠順利平定江南,你真的居功甚偉,等等,你先彆急著謙虛,先聽我說完。”
看見他又準備謙讓的模樣,曹彬笑著抬手按住他的胳膊,繼續道:“這半年來,你做的事我都有所耳聞,你推行商稅、安置流民,讓百姓有飯吃、有活乾,江南的百姓才能夠迅速歸心。我在前線打仗時,那些城池幾乎沒怎麼抵抗就開城投降,說到底,都是托了你的福。如果你早生十年,那該多好。”
陸子揚本來還以為他又想把功勞讓給自己,聞言不由一愣,疑惑的問道:“曹帥,你這是什麼意思?十年前怎麼了?”
曹彬眼中瞬間覆上一層悲憫,歎了口氣道:“準確的說是十一年前,那時我隨主帥王全斌率軍征伐後蜀。那仗打得倒順,從出兵到攻破成都,不過六十六天,蜀國皇帝孟昶便率十四萬蜀軍卸甲投降。可誰也沒料到,城破之後,卻是一場浩劫。”
他抬手按住船舷上的積雪,指腹碾過冰涼的木紋,聲音沉得像浸了江水:“王全斌仗著戰事順利,愈發驕縱,竟放縱士兵在成都城內劫掠,搶商戶的財貨,奪百姓的子女,連蜀宮的珍寶都被瓜分殆儘。我見此情景急得跳腳,多次勸他約束軍紀,可他隻當我多事,把我趕出了他的營帳。更荒唐的是,官家早有詔令,給移駐開封的蜀軍足額軍餉,給遣散的老弱發放安家費,王全斌卻儘數克扣,把賞賜都占為己有。”
“後來呢?”陸子揚聽得眉頭緊蹙,輕聲追問。
“後來?”曹彬自嘲地笑了笑,眼中滿是痛楚,“那些被克扣軍餉的降軍在綿州反了,推舉全師雄為帥,蜀地百姓群起響應。說來可笑,他們不是要複國,是恨極了我們這些讓他們家破人亡的罪魁禍首。”
“我雖斬了幾個帶頭劫掠的士兵震懾軍心,又派人安撫百姓、幫著恢複生計,可終究晚了。那場叛亂,我們打了近兩年才平定,蜀地血流成河,百姓妻離子散,富饒的天府之國,十室九空,白骨成堆,成為了人間煉獄。”
他頓了頓,像是在平複自己的情緒,許久之後才滿是惆悵的說道:“所以我說,若你早生十年,或許,那場血案,就不會發生,蜀中百姓,也不必死那麼多人。”
陸子揚聽後,心中也滿是憤慨,王權斌此人當真是罪該萬死。突然,林念薇那冷漠的容顏在自己的腦海中閃過,想起她對宋國極為敵視的態度,一直縈繞在自己心中的疑惑瞬間豁然開朗。
想必隻要身為一個蜀國人,都不會忘記宋軍當年的惡行。
原來這才是她密謀反宋的目的。
“那王全斌後來怎麼樣了?”陸子揚雙目泛紅,冷冷的問道。
曹彬見他模樣,以為他是同情蜀地的百姓,也沒有過多在意,繼續道:“蜀地叛亂平定後,官家接到蜀中百姓與降將的聯名彈劾,龍顏大怒,當即召王全斌回汴梁問罪。朝堂之上,禦史彈劾他‘放縱士卒、克扣軍餉、擅殺降兵’三大罪,懇請官家按律當斬。”
說到這裡,他神色帶著一絲無奈,道:“可官家終究念及他平定後蜀的戰功,又念及他是開國老將,赦了他的死罪,削去其所有官職,貶為庶民,流放登州。”
陸子揚滿臉震驚與不解:“他縱容士兵劫掠百姓、逼反蜀地,害死那麼多人,竟隻落得個貶官的下場?”
曹彬苦笑一聲,搖了搖頭道:“你以為這就完了?不到一年,朝廷因北漢未平,需老將出征,又起複他為右廂都指揮使,領兵出征。如今,聽說已經加領保康軍節度使,隨聖駕一起去了洛陽。”
陸子揚聽得渾身發冷,握著船欄的手指因用力而發白。想起自己以前在趙匡胤麵前頂撞他,而且自己第一次上朝還睡著了,他都沒有生氣,原本還以為他是一位寬厚仁德、能納諫言的明君,甚至心中敬意不已。
可現在才明白,這份“仁德”從來都有前提:你得對他有用。
一個合格的帝王,早把是非對錯拋在了腦後,他心裡最在意的,永遠是那把天下至尊的龍椅。王全斌能為他平定天下,哪怕此人十惡不赦,在他眼裡也值得原諒。
想到這裡,以前的那些不切實際的的想法徹底的打消掉了,自己做一個冷眼旁觀的看客就好。
曹彬見他有些失魂落魄,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子揚,你現在終於知道我心中的顧慮了吧!如今朝廷波雲詭譎,暗流湧動,什麼事情都會發生,我們這些武將可以說是人人自危。而你,卻可以獨善其身。”
陸子揚聞言點了點頭,目光掃過四周,壓低聲音道:“曹帥,你說官家西巡是好事還是壞事?”
曹明神情有些複雜難明,答非所問的回道:“世人皆知我是官家的心腹,而我卻找你幫忙,你說是好事還是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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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說的是什麼話?陸子揚疑惑的看著他,曹彬哈哈一笑,對他拱手告辭道:“外麵風大,陸大人還是回船艙好好休息,我就不陪你了。”說完,轉身離去。
隨後幾天,曹彬變得極為冷淡,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陸子揚也知道他的意思,於是也刻意避免與他相處。
本來陸子揚還想再和州停歇一下,去看看自己一手打造的船廠,陳叔親自製造的體型巨大的商船已經下水,前些日子自己就收到了書信,現在剛好經過,不去看看實在可惜。
可內侍催促的緊,陸子揚隻在匆匆站在甲板上遠遠地看了一眼,就急急忙忙上路了。
雖然有些遺憾,不過看見如今船廠方向煙塵升騰、桅影林立,江麵舟楫穿梭不絕的場景,自己在南方的事,終究是沒留下遺憾。
這一日,船隊剛駛入淮河,陸子揚正在船艙裡烤火假寐,忽然聽到輕輕的叩門聲:“陸大人,有您一封來自汴梁的急信,送信的人說要親手交到您手上。”
陸子揚頓時坐直了身子,一遍走向倉門,一遍疑惑的想道,誰會給我寄信?難道是老何給自己的?
自己雖然在汴梁有自己的府邸,還有幾個自己親手挑的下人,但自己都沒有住過幾天,自己隻是每月寄些銀兩回去,其他的事老何自己處理。
難道出了什麼事了?
等侍衛退下,陸子揚迫不及待拆開信封,隻掃了一眼信上的字,瞬間目眥欲裂,隻覺得一陣天旋地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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