滎陽,王家客廳。
王洵身著一件樣式古樸的儒袍坐在主位上,俊逸的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容打量著立於堂中的年輕人,他下首兩側坐著十餘名身著華麗之人,有和他年紀差不多大的,也有須發花白的老者,這些人無不氣質雍容,舉止沉穩,一看便知是身居高位之人。
王用之的父親王明坐在末首處,與麵帶喜色的其他人不同,他麵沉如水,目光也沒有在堂中之人的身上,而是盯在地上,也不知在想什麼。
等年輕人說完,王洵又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撫須笑道:“賢侄,老夫與你父親才剛剛定下婚事,你為何這麼快就從河北趕過來了?”
此人正是‘五姓七望’李家的嫡長子李景之,他身著一襲暗紋雲鶴錦袍,腰束玉帶,舉手投足間透著世家子弟特有的高貴。他麵如冠玉,氣質溫潤,給人一種溫文爾雅的感覺,讓人一見便大生好感。
也難怪素來不苟言笑的王洵,今日會頻頻頷首了。
聽到王洵問話,李景之微微躬身道:“伯父有所不知,一來是父親怕冬日道路難行,囑咐我一收到消息便即刻動身,免得誤了時辰。二來,晚輩久聞滎陽王家學風醇厚,更聽聞姝屏小姐精通《詩經》、擅工書法,心中仰慕已久。此番早來幾日,也算盼著能有機會向小姐請教一二,提前圓了‘知音’的念想。”
此言一出,眾人頓時紛紛笑了起來,王明像是剛剛回過神來,露出了一絲假笑,看了李景之一眼,眼中閃過不屑。
王洵臉上的笑容也更深了,他抬手示意李景之坐下,便轉頭對王福吩咐道:“去後院告訴屏兒,就說李家的景之賢侄來了,賢侄也是愛書之人,讓他務必出來見上一麵。”
‘務必’這兩個字咬的比較重,站在身後的王福立即明白了其中的意思,急忙躬身退下。
李景之眼中飛快的閃過一絲喜色,眼底卻飛快閃過一絲難以掩飾的喜色。自父親帶回王姝屏的畫像,他隻看了一眼,便整日魂牽夢繞,幾乎到了廢寢忘食的地步。
當知曉她將是自己的妻子後,便再也按捺不住,急匆匆趕來了滎陽,一來是想一睹佳人芳容,二來也是盼著能儘快定下婚期,免得夜長夢多。
片刻之後,王洵正等得不耐,正想派人再去催促,就聽到門外傳來一陣輕柔的腳步聲,隨即,一身白色襦裙猶如月宮仙子的王姝屏款款走了進來,她未施粉黛,如雲的青絲僅簪一支白玉雕蘭簪,透著一股清雅脫俗的氣質。
她臉頰消瘦了些,眉眼間帶著些憔悴,看起來楚楚動人。她走到堂中,垂著眼簾,依著禮數淺淺一禮:“姝屏見過父親,見過諸位長輩。”
李景之抬眼望去,隻覺呼吸驟然一滯,眼前的佳人,比畫像上更添幾分靈動,卻也多了幾分畫像難現的幽怨。他心中瞬間被狂喜填滿,不等王洵開口,便急忙站起身,拱手行禮,聲音都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顫抖:“在下李景之,見過小姐。”
王洵對其手足無措也沒有在意,臉上帶著溫和的笑容說道:“屏兒,這就是為父對你說過李家公子,他年紀與你相仿,又博覽群書,以後你倆相處,定能琴瑟和鳴,相敬如賓。”
可王姝屏隻是垂著眼,麵色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王洵見此,神情微微一黯,隨即轉頭看向喜上眉梢的李景之,開門見山道:“賢侄,既然你已到了滎陽,老夫也知曉了你的心意,不如儘早定下良辰吉日,你看如何?”
李景之自然千肯萬肯,癡癡地看了王姝屏一眼,才轉頭道:“伯父所言極是,晚輩馬上修書一封儘快讓父親前來滎陽。父親臨行前曾再三叮囑,若婚期能定,他定當親攜宗族長輩同來,以全禮數。兩姓聯姻,實乃秦晉之好,自當鄭重其事,不負兩家門楣。”
王姝屏聞言,眼中閃過一抹憤恨,纖纖玉手在攥了攥,不過卻沒有出言反對,她抬眼看了一眼王洵,道:“父親,女兒身體有些乏了,就先告退了。”說完,也不等王洵同意不同意,轉身提著裙擺,步履急促地朝廳外走去,似乎一刻都不想多待。
原本熱鬨的客廳,瞬間冷了下來。滿座之人皆是人精,見此情景哪裡還不明白,紛紛收起笑容,眼神複雜地看向麵色愈發陰沉的王洵。更有幾人悄悄交換了個眼神,眼底藏著一絲幸災樂禍。
李景之也回過神來,自從王姝屏來此,根本就沒有看過自己一眼,完全把自己當成了空氣,看來這樁婚事倒是自己有些一廂情願了。想到這裡,心中有些失落,更多的是被人無視的憤怒。
自己身為李家嫡長子,走到哪裡不是眾星捧月般對待自己,唯恐有半分怠慢。你雖然是王家之女,但你我婚約已定,應當知道婚嫁從夫知禮守分的道理,豈能如此公然無視於我。
還好他自幼在家族中耳濡目染,養氣功夫到家,即便心頭翻湧著怒火,臉上仍帶著和煦的笑容,隻是那笑容比先前勉強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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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洵最看重禮儀,他沒有想到一向知書達理女兒竟然當眾拂了自己麵子,他隻覺得臉上一陣熱一陣冷,但也不好在眾目睽睽下訓斥她,隻好讓其離開,看著神情溫柔的有些發冷的李景之,擠出一絲笑容,保證道:“賢侄,小女頑劣,讓你見笑了。不過你放心,老夫回去一定好好教訓她,絕不會辱沒了李家門楣。”
這般有些討好的話語,李景之並沒有感到任何意外,自己對王洵目前的處境是知之甚詳的。
由於這近百年天下大亂,五代更迭如走馬燈般,政權更迭極為頻繁,“五姓七望”幾大家族為了保全自身根基,曾私下有過約定,不輕易攀附任何一方勢力,隻靠彼此聯姻、互通資源維持地位。
可如今的情況就不同了,趙宋一統天下已成定局,當唐國滅亡李煜投降的的消息傳來,幾大家族的家主坐不住了,彼此聯絡之後紛紛派人去了汴梁宣誓效忠朝廷,曾經的約定也就成了空談。
因為所有人都知道,待天下一統、邊境安定之時,朝廷就會把目光轉移到這些盤踞一方、手握大量田產與人脈的世家身上,以趙匡胤的英明神武,豈會像唐朝一樣讓這些世家繼續淩駕於朝綱之上。
如果是在一百多年前,這些世家還可能對皇權不屑一顧,但是如今不同了,經過黃巢之亂和這幾十年的紛爭,世家的底蘊已經大不如前,哪裡還有底氣與趙宋皇權抗衡?
唐國的滅亡,丟掉了他們最後一絲幻想,於是不得不放低姿態,向皇權效忠。
這樣做,王洵在王家的處境就尷尬了,他雖身為王家的家主,但這個位置卻是他兄長王祜負氣離家讓給他的,而王祜現在已經高居禦史中丞,掌糾察百官之權,更與晉王趙光義過從甚密,已是晉王一派核心人物。
聽說幾大家族都是通過他牽線搭橋,才得以順利麵見趙匡胤的,如果將來晉王能夠順利即位,王家必將因為此人更加的水漲船高,而王洵處境也更加微妙。
這也是王洵為何突然嫁女的原因,他想通過聯姻讓李家站在自己這一邊,加上清河崔家,還有與他私交極好的盧家,有這些人的支持,他就可以把王家內部反對他的聲音壓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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