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之依舊是那副彬彬有禮的模樣,連嘴角翹起的弧度都與方才分毫不差,恭聲道“伯父言重了,姝屏小姐率直性情,不矯飾、不做偽,反倒顯出真性情來,在下仰慕還來不及,怎會在意?”
王洵聽著這話,臉上卻愈發尷尬,王家世代以“詩書禮儀傳家”為傲,族中子弟自小便要在《禮記》中研墨言行,連待客時的站姿、應答的聲調都有嚴苛規矩。
可自己這個家主的女兒,竟在議親宴上如此失禮,當著滿座長輩與未來夫婿的麵甩袖而去,簡直是丟儘了王家的臉麵。
他越想心頭火氣越盛,坐立難安,滿腦子都是要好好教訓女兒一頓的念頭。當下也無心再與李景之寒暄,匆匆敲定了婚期,便草草結束了這場談話。
他臉色陰沉的來到內院,一路穿過回廊水榭,來到了一處幽靜小院,這裡原是王家女眷讀書習字之所,如今卻成了王姝屏的居所。看似雅致,實則四麵環廊,門戶森嚴,幾名老嬤和兩個粗使婢女日夜守著,名曰伺候,實為監視。
院內的下人見王洵怒氣衝衝地闖進來,嚇得紛紛跪伏在積雪裡,連頭都不敢抬。
“小姐呢?”
一個老嬤小心翼翼的回道:“小姐剛回來,說有些乏了,讓奴婢們不要打擾她。”
王洵一聽,頓時強壓在心裡的怒火爆發了,看著緊閉的房門,“砰”的一聲,被他一腳踹了開。
燭火搖曳,映出她端坐窗前的身影。
她神情似乎有些慌亂,手裡還攥著什麼東西,看著怒氣衝衝走進來的王洵,瞬間鎮定了下來。她沒有上前行禮,隻用很平靜的眼神注視著,平靜中帶著一種近乎冷冽的疏離。
王洵對上她冷漠的目光,呼吸不由地一窒,也讓自己漸漸地冷靜了下來,想起她幼時在自己懷中撒嬌的樣子,原本到了嘴邊的嗬斥竟卡在喉嚨裡,再也說不出來。
可眼前的女兒,自從她母親去世後,就再也不是當年那個黏著自己的小丫頭了。
他深吸了口氣,語氣平靜的說道:“為父過來,是有一件事要告知你,下月初三,你與李家公子的婚事,定了。”
話音落下的瞬間,屋內的燭火仿佛也顫了顫,映在王姝屏臉上的光影忽明忽暗。她攥著物件的手緊了緊,指尖幾乎要嵌進那溫熱的木痕裡,可臉上依舊沒什麼波瀾,隻是眼中比剛才更冷的看著他,道:“父親既已定下,何必再告知女兒?反正女兒的心意,從來都不重要。”
“屏兒,”王洵的聲音低了些,帶著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疲憊:“為父知道你心裡有氣,也知道你不願嫁,可你也要明白為父現在的處境。而且你嫁於李家,有什麼不好?趙郡李氏門庭顯赫,李景之年少有為,知書達理。屏兒,為父為你精心選了這門親事,也是為了彌補對你娘的愧疚,你為什麼就不明白呢?”
見她無動於衷,王洵眼中精光一閃,目光像兩道冷箭,直直釘在王姝屏的臉上:“你是不是還在惦記著那個陸子揚?”
這話像是戳中了什麼,王姝屏終於有了反應,她的目光沒有半分躲閃,眼底平靜得像一汪深不見底的幽泉,語氣卻斬釘截鐵:“是。自和州與他再次相見那日起,我就決定了,我王姝屏這一生,隻愛他一人。”
王洵怒極反笑道:“哈哈!他一個來曆不明的人,憑著一點小聰明,再加上些運氣,如今倒是做出了一點成就。”說著,他滿臉不屑的繼續說道:“不過,他想憑這些就想娶我王家之女,簡直是癡心妄想,我王家傳承千年,從來沒有‘布衣尚主’的先例。清河崔氏、範陽盧氏、隴西李氏,哪一家不是門第森嚴,豈會容你一個家主之女,下嫁寒門,淪為天下笑柄?你趁早死了這條心。”
王姝屏也不動怒,情緒似乎極為穩定,與在陸子揚麵前的模樣天差地彆,她嘴角翹起一個好看的弧度,緩緩道:“父親,您跟女兒說這麼多,不過是為了掩飾你心虛而已。”
“我心虛什麼?”
“心虛您這個家主當得名不副實。”王姝屏的聲音依舊平靜,卻字字戳中要害,“如今伯父身居禦史中丞之位,府裡早已流言四起,都說伯父眼光長遠。當年趙宋剛立,他便果斷趕往汴梁投靠,如今更是成了晉王心腹。”
“可父親您呢?一直墨守成規,猶豫觀望,既不敢徹底投靠趙宋,又舍不得放下世家的傲氣。如今看著伯父得勢,族裡人都在暗地議論,說您這個家主太過保守,說王家的未來,終究要靠伯父撐起來。”
“如今陸子揚聲名大噪,你心裡就更加不是滋味了,這也能證明您眼光更加的不如伯父。於是您為了您的家主之位,也為了您那點可憐的顏麵,於是,犧牲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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