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子揚看著對自己執禮甚恭的契必力,不禁有些哭笑不得。方才渡船剛行至河心,他便覺得對岸那名遼將身形眼熟,卻沒料到真會是舊識。
此人是那名叫蕭顏的紫衣女子的護衛,當年在汴梁時,還鬨過一些不愉快,想不到今日竟然在這裡相見。
他急忙上前扶住契必力,語氣中帶著幾分感慨:“契將軍不必多禮。當年汴梁一彆,我還以為難有再見之日,卻沒想到會在此地重逢。隻是不知將軍為何會在此處,還成了遼軍的領兵之人?”
契必力被扶起時,依舊保持著半躬的姿態,直到陸子揚再次擺手,才直起身,粗聲回道:“陸大人有所不知,在下如今已在韓大人麾下任職,這次奉韓大人之命,護送大人前往上京。”
原來是虛驚一場,陸子揚聞言,心中鬆了口氣的同時又有些失落,不由的對青姨苦笑一聲,看來自己的奢望泡湯了。
青姨卻是失望至極,狠狠地白了他一眼,偏過頭去不再看他。
陸子揚很快從失落中回過神,捕捉到契必力話裡的隱情,眼中驟然閃過一絲精光,追問道:“我聽聞韓大人已升任南院樞密使,掌南京道軍政要務,每日事務繁雜,怎會特意派將軍前來護送?況且我等奉詔出使,按兩國盟約,出入貴境本就該受禮遇,安全自當無虞,何須勞煩將軍帶這麼多兵士隨行?”
契必力神色有些複雜,猶豫了一下,還是如實答道:“陸大人當年對我有救命之恩,在下不敢有半分隱瞞。宋國提議與遼國互市的消息傳回國內後,南院大王耶律沙極力反對,說‘南人狡詐,互市必是陷阱’,還稱漢國北漢)是遼國屬國,絕不能拿來當作談判籌碼。”
“不過也有很多人認為漢國不過是個空架子,這些年全靠我遼國每年接濟的糧食和軍械才撐著,根本就可有可無,尤其是南京道的官員,大可站在韓大人這邊,他們常年守著邊境,最清楚漢國的底細,也知道與大宋互市能讓南京道的商戶和百姓受益,比攥著一個沒用的屬國實在多了。所以,韓大人怕出現意外,才讓在下護送大人。”
陸子揚對他的坦誠深感意外,自己雖對蕭顏有些恩情,但涉及到國家大事,怎會有私情可言?
從契必力的話裡聽來,遼國似是為了互市,北漢都能隨時舍棄,可這真的是實情嗎?還是韓德讓故意放出的煙霧彈,想借此試探大宋的底線?
此事太過蹊蹺,看來隻能待日後見了韓德讓,再慢慢探查究竟了。
等隊伍都過了河,契必力也不再多言,一馬當先的朝著前方官道疾馳而去,黑色的披風在秋風中獵獵作響,身後的親兵們緊隨其後,很快便拉開了與使團的距離,卻又巧妙地保持著能隨時支援的範圍。
馬車內,陸子揚把剛才的對話跟郝崇信說了一遍,郝崇信頓時眉頭緊皺,撚著胡須道:“陸大人所言確實在理,雖然您和他有些交情,但絕不會將這麼重大的事和盤托出,反而更像是某人授意他這麼做。韓德讓這個人下官也了解一些,此人早年不過是南京道一個不起眼的漢人將領,這兩年突然聲名鵲起,坐到南院樞密使的位置,在遼國這樣契丹人掌權的國家,他一個漢人沒有點真才實學是不可能的。大人,以後與他打交道,咱們必須多加提防。”
陸子揚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並未提及蕭顏,隻謊稱當年在汴梁時與韓德讓相談甚歡,又將契必力也歸到韓德讓麾下,隻說曾因契必力觸怒韓德讓,是自己出麵求情才赦免了他。
郝崇信自然不知蕭顏曾對陸子揚有過承諾,聽聞這話,當即點頭附和:“郝大人說得對。眼下遼國內部局勢不明,任何信息都可能藏著陷阱,咱們必須仔細辨彆真偽。若是將假消息傳回汴梁,誤導了官家的決策,咱們可就成了大宋的罪人了。”
郝崇信急忙稱是,隨後又疑惑道:“如果這真是韓德讓的意思,他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呢?”
陸子揚也緊皺著眉頭,趙匡胤之所以趁遼國內部不穩派他出使,核心目的便是以互市為籌碼,讓遼國承諾不派兵支援北漢,同時在耶律沙與蕭後的權力博弈中尋找縫隙,為大宋爭取最大利益。
可耶律沙身為南院大王,按理說最該清楚互市對遼國的益處,卻偏偏極力反對和談,這本身就透著古怪。
更反常的是韓德讓,即便他內心真的極力讚成互市,也不該在雙方尚未見麵時,就把自己的立場全盤托出。所謂談判,本就是藏一半露一半,用模糊的態度試探對方的底線,用靈活的籌碼爭取最大的利益。哪有還沒坐在談判桌前,就將“可舍北漢”“傾向互市”這種核心立場和盤托出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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