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重要的是，戚睿涵身上散發出的那種氣質，一種與周圍同齡人格格不入的、仿佛經曆過極大風浪衝刷與沉澱後的沉靜與深邃，是她以往在班級活動中未曾留意，或者即便留意到也未深究的。此刻，這種氣質與他講述的內容結合起來，產生了一種奇異的說服力。
“你……繼續說下去。”劉菲含的聲音微微有些乾澀，她環抱的手臂不自覺地放鬆了些，身體稍稍前傾，這是一個態度鬆動、開始真正投入傾聽的信號。
“我們回來了，回到了這個被我們某種程度上改變過的‘現在’。”戚睿涵的目光投向窗外，仿佛穿透了圖書館的玻璃幕牆，看向了更遙遠、更虛無的時空儘頭，“但是，我常常在想，那段被改寫的曆史，或許……還有需要進一步修補和完善的地方。或者說，在那個全新的基礎上，是否還存在著讓華夏文明發展得更好、更順暢、更少遺憾的機會。”
他轉過頭，目光重新聚焦在劉菲含臉上，眼神中閃爍著一種理想主義的光芒：“如果能有機會再次回到過去，回到那個我曾經奮鬥過、改變了基礎格局的時代，帶著更充分的準備，更係統、更先進的知識體係，是不是可以在那個基礎上，更早地推動工業革命的萌芽？普及更有效的醫學知識和公共衛生觀念？幫助建立更合理、更高效的社會製度？讓那個我和小倩曾經與之並肩作戰的王朝，讓那片廣袤土地上的億萬百姓，能更早地擺脫蒙昧、貧困和疾病的困擾，更順暢、更主動地融入世界發展的浩蕩洪流？而不是像原本可能發生的那樣，需要等到幾百年後，才在痛苦與掙紮中慢慢追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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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話語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感染力，那不僅僅是對曆史的假設，更像是一種背負著責任的使命感的流露。他凝視著劉菲含，語氣變得格外鄭重：“班長，我知道這一切聽起來如同天方夜譚，如同癡人說夢。但我需要幫助。我一個人的力量、知識和能獲取的資源都太有限了。我需要一些……不屬於那個時代的東西，一些能夠作為火種，點燃更廣闊文明之光的東西。”
劉菲含沉默了，長時間的沉默。走廊裡空無一人，隻有遠處隱約傳來的球場上學生的呼喊聲，以及窗外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她內心正在進行著空前激烈的思想鬥爭。理性的一麵仍在高聲呐喊，提醒她這極有可能是一個精心編織的謊言，或者對方因某種原因產生的集體幻覺。
但另一麵，戚睿涵的敘述邏輯嚴密，尤其是對曆史細節的熟悉程度，不像是一個文科學生能輕易編造出來的。而且，他描繪的那種可能性——親手參與、深度改變並加速一個偉大文明的進程，對於她這樣一個成績優異、思維縝密、內心深處同樣懷有某種不為人知的理想主義情懷和強烈社會責任感的優秀學生乾部來說，有著一種難以抗拒的、致命的吸引力。那是一種超越日常學業、甚至超越未來職業規劃的，更為宏大和震撼的生命體驗。
“你需要什麼幫助？”最終，她聽到自己的聲音這樣問道。聲音已經恢複了平日的冷靜與條理，但比起往常，語速似乎微微加快了一絲，暴露了她內心此刻的不平靜。
戚睿涵心中一直緊繃的那根弦，終於稍微鬆弛了一些，一股混合著欣慰與激動的暖流湧過。他知道，劉菲含至少願意暫時擱置絕對的懷疑，去相信這件事存在的“可能性”了。這已經是邁出了最關鍵、也是最艱難的一步。
“首先是知識和技術，特彆是實物載體或者精確的圖紙。”他立刻條理清晰地開始闡述，顯然早已深思熟慮，“我記得你母親是市人民醫院的主任醫師，能不能想辦法，通過一些合適的理由，弄到一些基礎的現代藥品？比如抗生素、消炎藥、止痛藥，哪怕是少量過期的，或者用於教學示範的樣品也好？還有，常見的急救知識手冊、外科包紮圖解、基礎的公共衛生防疫手冊，以及……如果可能的話，疫苗的樣本或者至少是詳細的製備原理和冷鏈運輸要求的資料。”
他頓了頓，看到劉菲含認真傾聽並思索的表情，繼續道：“你父親是公安係統的乾部，能否接觸到……不，我的意思是，哪怕隻是圖紙，槍械、火炮的基本結構圖鑒？不需要最先進的自動化武器，哪怕隻是近代燧發槍、改進型紅衣大炮的詳細分解圖紙，包括擊發機構、膛線原理、彈藥改進等，對那個仍然停留在冷兵器與早期火器並存的時代，也足以產生顛覆性的影響。”
劉菲含微微蹙起眉頭，手指無意識地在窗台上輕輕劃動，顯然在飛速思考著可行性。“藥品這方麵……如果是以研究性學習、或者準備課外科技競賽項目，需要了解現代醫學應用為名義，向我媽媽要一些最基礎的抗生素片劑、膠囊，外用的消毒碘伏、酒精棉簽，還有用於練習的一次性注射器，再加上一些醫藥手冊和疫苗說明圖冊，或許……有可能。她雖然嚴格，但對我的學習相關請求，尤其是看似拓展知識麵的，一般還是會支持的。”她沉吟著，“但是槍械圖紙……這個非常敏感，涉及管製信息。我爸爸原則性極強，肯定不會給我任何實物，甚至連詳細的、可能涉及保密的設計圖紙都不會讓我看到。不過……”
她眼睛微微一亮：“我可以嘗試去找一些公開出版的、科普性質的軍事曆史書籍，或者那些麵向軍事愛好者的圖鑒類雜誌，裡麵往往會有比較清晰的早期火器結構插圖，包括燧發槍的擊發機構分解圖、雷汞底火的原理示意圖，甚至早期後膛裝填火炮的剖麵圖。雖然不夠專業，但提供原理和思路，應該足夠了。”
“這就足夠了，”戚睿涵的聲音中帶著壓抑不住的興奮，“關鍵是原理和思路！那個時代不乏能工巧匠，隻要有正確的方向指引，他們就能創造出奇跡。還有，精確的世界地圖、大型地球儀、高倍數且清晰的雙筒望遠鏡、一台結實耐用的專業數碼相機連同充電設備……這些能極大地拓展他們的地理認知邊界，打破‘天圓地方’的固有觀念。另外，”
他補充道，眼神中閃爍著對知識運用的期待：“我還想準備一些基礎的物理、化學實驗器材，比如最簡單的電路板、電線、小燈泡、開關、電池、u形磁鐵、蹄形磁鐵、指南針、三棱鏡、凸透鏡、凹透鏡，甚至一台手搖式發電機模型……哪怕隻是用來演示摩擦起電、電磁感應、光的色散與折射、基礎磁場這些現象，也足以震撼那個時代的智者，為他們打開一扇通往全新世界的大門。”
劉菲含越聽越是心驚，戚睿涵思路之清晰、準備之具體，遠超她的想象。這絕不是一個臨時起意的玩笑或者幻想能編造出來的清單。同時，一種前所未有的、充滿挑戰性的興奮感也開始在她心中彌漫開來。她迅速在腦海中將戚睿涵提出的需求進行分類、梳理，並初步評估獲取途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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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東西……有些我可以自己想辦法。比如世界地圖、地球儀、高倍望遠鏡，可以用班費購置，或者我個人出資，以豐富班級‘科技角’、輔助地理和物理課程學習的名義申請購買，應該問題不大。相機我家裡正好有一台以前買的、性能還不錯的備用的，我可以拿出來。至於電路、磁鐵、透鏡那些基礎的物理實驗器材……學校的物理實驗室應該有一些更新換代淘汰下來的舊教具，我可以通過認識的老師或者實驗室管理員，以課外興趣小組活動的名義申請借用或者低價購買一部分。”她一邊思考一邊說，語速很快，“其他的，像你提到的醫藥用品和特定書籍，我需要一點時間去溝通和準備。”
“謝謝你，班長。真的，非常感謝！”戚睿涵由衷地說道，語氣中充滿了誠摯的感激，“我知道這很冒險，也很離奇，會讓你承擔不必要的風險和疑惑。但請相信，我努力爭取這一切，絕非為了滿足個人的私欲或者獵奇心理，而是為了一個……更大的可能性，一個或許能讓億萬生靈的福祉得以提升，讓文明進程少走彎路的可能。”
劉菲含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目光銳利，仿佛要穿透他的瞳孔，直抵他靈魂的最深處，判斷他話語的真偽。“我暫時選擇相信你，戚睿涵。”她的聲音很輕，但很清晰，“與其說是百分之百地相信‘穿越時空’這種超自然現象的真實性，不如說是基於你這個人一直以來表現出的沉穩、認真，以及你剛才敘述時那種不容置疑的投入感。更重要的是……你描述的那個願景，那個親手參與並加速一個偉大文明進程的可能性，確實……打動了我。”
她微微吸了口氣，仿佛在確認自己的決心：“如果，僅僅是如果，這件事有哪怕萬分之一的可能是真實的，那麼，參與其中，為其提供力所能及的幫助，無疑是一件極具價值、甚至可以說是無比榮耀的事情。我會儘力去做。”
接下來的幾天，乃至一周多的時間裡，劉菲含展現了與她“優秀班長”身份相符的驚人效率和行動力，以及一種近乎本能的周密與謹慎。她首先以“參與一個跨學科研究項目，需要涉及醫學史與現代應用對比”為由，與在醫院工作的母親進行了深入溝通。
她巧妙地將話題引向傳染病曆史防控、傳統外傷處理與現代急救技術的對比，並適時提出需要一些最基礎的實物作為參考和啟發。
她的母親雖然對女兒突然對醫學史產生如此大興趣感到些許意外，但看到劉菲含列出的詳細研究提綱和需求清單如阿莫西林）空膠囊或過期樣品用於了解劑型）、外用碘伏消毒液、無菌紗布、繃帶、教學用一次性無針頭注射器模型、《赤腳醫生手冊》影印本、基礎疫苗說明書及冷鏈原理圖，最終還是出於對女兒學業的支持，從醫院藥房和教學部門協調來了一小批符合要求的物品——幾種常見的抗生素膠囊、瓶裝碘伏和獨立包裝的碘伏棉簽、幾卷繃帶和紗布、幾隻明確是教學模型的塑料注射器，以及厚厚的醫藥手冊和疫苗相關資料。她反複叮囑女兒這些隻是用於了解，絕不能真人使用，劉菲含鄭重地點頭答應。
接著，她又利用周末回家的機會，從身為警察的父親那滿滿當當的書架上，仔細搜尋了一番。她並沒有直接詢問，而是“借”走了幾本父親收藏的、帶有大量詳細插圖和結構分解圖的《世界火器發展史》、《槍械製造原理曆史部分）》以及《現代輕武器圖鑒普及版）》。回到學校後，她利用晚上的時間，在寢室內，用手機的高清拍照功能，仔細地將書中關於燧發槍機構、雷汞擊發裝置、火帽原理、以及早期後膛炮、開花彈的剖麵圖和工作原理示意圖，一頁頁清晰地拍攝下來，存儲在多個備份的u盤裡。
她自己則動用了一部分積蓄，通過網絡和實體店，購買了一個大型的、標識清晰的中英文對照地球儀，一份極其詳儘的、包含地形標注的世界地圖，以及一個性能可靠、高清晰度的雙筒望遠鏡。那台備用的數碼相機也被她仔細檢查，確認功能完好，並配備了足夠的存儲卡和備用電池，還找到了一個配套的、簡易的太陽能充電板。
至於物理實驗器材，她通過曾經在物理競賽中認識的指導老師的關係，聯係到了物理實驗室的管理員。她以“班級籌建科技角，激發同學對物理興趣”的名義，成功地從實驗室倉庫裡，弄來了一箱淘汰下來的、但功能完好的教學用具：其中包括好幾套完整的電路連接組件乾電池、各色電線、小燈泡、開關、電阻等），多種形狀的磁鐵u形、蹄形、條形），幾個精致的指南針，一套光學透鏡包括三棱鏡、凸透鏡、凹透鏡），甚至還有一台雖然老舊但還能工作的手搖式發電機模型和一個小型的驗電器。
戚睿涵這邊也同樣沒有閒著。他利用所有的課餘時間，幾乎泡在了圖書館和市內最大的幾家書店裡。他不再局限於曆史書籍，而是廣泛搜集那些關於農業基礎知識的科普讀物作物輪作、土壤改良、簡易堆肥和綠色農藥製作），基礎建築學入門重點是水泥的燒製原理、石灰的應用、磚瓦結構的改進，甚至還包括一些古典園林和民居的外觀、內飾布局圖集），機械原理與熱機入門蒸汽機的基本模型、傳動裝置、齒輪原理），以及一些基礎的冶金、紡織知識介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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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僅閱讀，還將所有認為可能有用的文字資料、圖表、示意圖，都精心地用掃描儀掃描成高清晰度的電子文件，分門彆類地存入數個不同品牌、不同容量的大容量u盤中，並細心地做了防水、防震、防磁的處理。
他還特意跑了好幾個地方，最終找到了一個結實無比、帶有密碼鎖和防水密封條的大號軍用規格行李箱，用來裝這些即將彙集而來的、珍貴的“文明火種”。
當所有物品陸續到位，最終彙集在戚睿涵為了方便行動而在校外租住的一間小公寓裡時，幾乎堆滿了半個客廳。那個巨大的地球儀靜靜地立在牆角，藍色的球體上勾勒出清晰的大陸板塊；一疊疊打印好的資料、一本本厚厚的書籍整齊地碼放在一起；u盤裡儲存著數個g的、跨越了數個時代的智慧結晶；望遠鏡黑色的鏡筒似乎蘊藏著望穿時空的力量；那些看似簡單的物理器材——纏繞著電線的電池、小巧的燈泡、形狀各異的磁鐵、晶瑩的透鏡，靜靜地躺在箱子裡，卻仿佛蘊含著足以改變世界運行規律的能量。
戚睿涵獨自站在這堆精心準備的“物資”中間，心情複雜難言。有對未知前路的隱隱忐忑，不知道下一次穿越會麵臨怎樣的境況，那個已經被改變的時代是否還會出現新的變數；有對女友白詩悅、閨蜜袁薇、大姐刁如苑，還有與他一同返回現代、對他充滿信任的董小宛之妹董小倩的深深思念與擔憂——她們是否願意，或者是否能夠，再次與他一同踏上這條吉凶未卜的時空之旅？
但更多的，是一種沉甸甸的責任感，如同巨石壓在心頭，以及一種難以抑製的、隱隱的期待與激動。曆史的畫卷，似乎再次在他麵前緩緩展開，而這一次，他手中握有了更多、更豐富的描繪未來的“顏料”。他不再是那個被動卷入曆史洪流、憑借先知先覺和一股血氣掙紮求存的漂流者，而是準備主動攜帶文明火種，試圖去點燃一個時代、加速一個進程的播種人。
他走到窗邊，推開窗戶，傍晚微涼的秋風立刻湧入，吹動了他的發梢。窗外，夕陽正在緩緩沉落，將天空渲染成一片瑰麗而恢弘的橙紅色，如同烈焰，又如同希望。公寓樓下，是尋常的市井聲音，小販的叫賣，孩童的嬉笑，車輛的往來，充滿了鮮活的生命氣息。
一切，似乎都已準備就緒，隻待那不確定的出發時刻降臨。
前路漫漫，跨越時空，吉凶未卜，福禍難料。
然而，那顆屬於青年人的、躍動著理想光芒與時代擔當的“青衿之誌”，已然在他，以及或許即將加入的她們胸中，熾熱地燃燒起來，照亮了前行的方向，也照亮了這片他們深愛著的、承載了無數過往與未來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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