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渾濁、帶著濃烈腥臊和鐵鏽味的潭水,如同燒紅的鐵水,灼燒著墨衍乾裂的喉嚨,灌入他如同沙漠般龜裂的胃袋。他背靠著巨大冰冷的岩石,身體不受控製地劇烈顫抖,每一次喘息都扯動著肩胛骨上那道深可見骨、邊緣焦黑翻卷的傷口,帶來撕心裂肺的劇痛。鮮血浸透了半邊破爛的衣物,黏膩冰冷地貼在皮膚上,帶來失血的陣陣眩暈。識海依舊是一片被反複犁過的焦土,每一次試圖凝聚精神力的念頭,都像燒紅的鋼針狠狠紮進靈魂深處。
然而,比身體的痛苦更沉重的,是那種被無形枷鎖死死套牢的窒息感。
追蹤。標記。
模糊感知中,綠洲方向那蝕刻者陰冷粘稠的氣息和追蹤儀器上那根頑固指向自己的紫黑色探針,如同跗骨之蛆的冰冷陰影,死死地籠罩著他。他抬起手,看著自己布滿血汙和裂口的手掌,又下意識地摸了摸懷中冰冷死寂的殘碑。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寒意,比荒原的夜風更加刺骨。
他像一頭被逼到懸崖邊的孤狼,舔舐著傷口,眼神卻比岩石更加冷硬。綠洲的水暫時緩解了乾渴,卻澆不滅心頭的焦灼。這裡不能久留!歸墟教的追兵隨時可能循著那該死的標記卷土重來!
他掙紮著站起身,身體的每一處關節都在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斷裂的肋骨摩擦著內腑,脫臼的手臂隨著動作傳來令人牙酸的鈍痛。他撿起那把豁口處勉強被符文彌合過的厚背砍刀,冰冷的刀柄入手,帶來一絲奇異的、屬於力量的慰藉。他最後看了一眼綠洲的方向,眼神中沒有恐懼,隻有冰冷的決絕。
走!必須儘快穿越這片區域,抵達荊紅指引的黑石堡!那是唯一的生路!
墨衍拖著沉重的殘碑,一步一挪地離開了亂石區,朝著東北方向,一頭紮進了更加廣袤、更加死寂的荒原深處。
腳下的地貌開始悄然變化。灰黃色的砂礫逐漸被一種暗紅色的、如同凝結血塊般的堅硬土壤取代。空氣中彌漫的鐵鏽和金屬腐敗的氣息越來越濃烈,濃得化不開,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細小的金屬粉末,刺激著喉嚨和鼻腔。大地不再是平坦的荒原,而是布滿了無數巨大、扭曲、形態怪異的金屬殘骸!
斷裂的、布滿鏽蝕孔洞的巨大管道如同遠古巨蟒的屍骨,橫亙在視野中;扭曲成麻花狀的鋼梁斜插進暗紅色的土壤裡,指向渾濁的天空;半埋在地下的、形似巨大鍋爐或反應爐的金屬造物表麵,覆蓋著厚厚的、如同膿瘡般的紅褐色鐵鏽;偶爾能看到一些相對完整的、布滿鉚釘的巨大弧形金屬板,上麵殘留著模糊不清的幾何圖案和蝕刻的痕跡,無聲訴說著一個早已湮滅的輝煌時代。
這裡是“鐵鏽荒原”。傳說中,上古那場毀滅性的“天墜之災”中,無數宏偉的金屬造物如同流星般墜落於此,在漫長歲月的侵蝕下,化作了這片充滿死亡氣息的金屬墳場。
行走其中,如同穿行在巨人的骸骨叢林。風刮過扭曲的金屬縫隙,發出尖銳刺耳、如同鬼魂嗚咽般的嘯叫。腳下的暗紅色土壤堅硬如鐵,踩上去發出沉悶的“硜硜”聲。空氣中彌漫的濃重金屬腐敗氣息,混合著一種若有若無的、仿佛能侵蝕靈魂的微弱“蝕”能殘留,讓墨衍本就疲憊不堪的身體更加沉重,識海也感到陣陣壓抑。
模糊感知在這裡受到了極大的乾擾。無處不在的金屬殘骸和混亂的微弱能量殘留,如同無數嘈雜的背景噪音,嚴重乾擾著他的精神觸角。他隻能依靠最原始的方向感和對危險的直覺,在鋼鐵的迷宮中艱難跋涉。每一步都小心翼翼,既要避開腳下尖銳的金屬碎片,又要警惕那些看似穩固、實則內部早已被鏽蝕掏空的巨大殘骸突然坍塌。
乾渴再次如同毒蛇般噬咬上來。綠洲灌滿的水囊早已空空如也。肩頭的傷口在劇烈活動和惡劣環境的影響下,隱隱有惡化的趨勢,灼痛感混合著輕微的麻痹感不斷傳來。他不得不停下腳步,背靠著一根斜插在地的巨大炮管狀殘骸,喘息著,試圖從冰冷的金屬表麵汲取一絲微不足道的涼意。
就在這極度的疲憊和壓抑中,模糊感知捕捉到了一絲極其微弱、卻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的氣息!
不是金屬的鏽蝕,不是“蝕”能的殘留,而是…一絲極其稀薄的、屬於活物的氣息!帶著塵土、汗水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如同枯草般衰敗絕望的味道!
有人!
墨衍的心臟猛地一縮!瞬間警惕起來!在這片死亡絕地,活物的出現,往往意味著比金屬廢墟本身更致命的危險!是歸墟教的追兵?是遊蕩的荒匪?還是…某種未知的威脅?
他強忍著身體的劇痛和識海的疲憊,將模糊感知提升到極限,如同最謹慎的探針,朝著氣息傳來的方向小心翼翼地延伸、掃描。
繞過幾座如同小山般的扭曲金屬堆,在鐵鏽荒原邊緣一片相對平坦的暗紅色土地上,一座破敗建築的輪廓,如同一個被遺忘的瘡疤,出現在感知的“視野”中。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那是一座廢棄的驛站。或者說,是驛站殘留的骸骨。
主體結構由一種暗沉、布滿蜂窩狀鏽蝕的巨大石塊和扭曲變形的金屬框架勉強支撐著。屋頂早已坍塌大半,隻剩下幾根孤零零的、覆蓋著厚厚鐵鏽的金屬橫梁,如同巨獸的肋骨般刺向灰蒙蒙的天空。牆壁多處倒塌,露出內部同樣被鏽蝕和塵土覆蓋的斷壁殘垣。驛站前方,一個早已乾涸、隻剩下龜裂黑泥的飲馬池旁,歪斜地立著半截腐朽的木樁,上麵掛著一塊布滿孔洞、字跡模糊不清的破爛木牌,依稀能辨認出“…驛…”的字樣。
驛站殘骸的背風處,如同依附在巨獸屍體上的虱子,蜷縮著一小群人。
人數大約二十來個,大多是老弱婦孺。他們衣衫襤褸,幾乎難以蔽體,布料早已被塵土和汗水染成與暗紅土壤相近的顏色,破爛處露出嶙峋的肋骨和枯瘦的四肢。臉上布滿汙垢和深深的溝壑,眼神渾濁,充滿了麻木、疲憊和一種深入骨髓的絕望。幾個瘦得皮包骨的孩子蜷縮在母親懷裡,連哭泣的力氣都沒有,隻有微微起伏的胸膛證明他們還活著。幾個同樣枯槁的老人,靠坐在驛站殘破的牆壁下,眼神空洞地望著灰蒙蒙的天空,仿佛在等待死亡的降臨。
他們圍著一小堆微弱的篝火,火焰小得可憐,隻能勉強照亮方寸之地,上麵架著一個破口的瓦罐,裡麵煮著一些黑乎乎、看不出是什麼的糊狀物,散發著微弱的、帶著苦澀草根和泥土的氣息。食物,顯然已經見底。
而在驛站殘骸的另一側,幾個穿著相對完整、帶著武器多是鏽跡斑斑的砍刀和削尖的木矛)的男人,正圍著一個倚靠在斷牆邊的身影。
那是一個老者。須發皆白,同樣枯槁,臉上刀刻般的皺紋寫滿了風霜。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一條手臂齊肩而斷,空蕩蕩的袖管用一根草繩紮著。他的另一隻手裡,拄著一根頂端鑲嵌著尖銳金屬碎片的簡陋拐杖。他的眼神不像其他人那樣麻木,反而帶著一種曆經磨難的深沉和銳利,如同在絕境中依舊試圖維持最後尊嚴的頭狼。
此刻,老者的臉色異常凝重,斷臂處的布條隱隱滲出血跡。他正低聲和那幾個持武器的男人說著什麼,目光警惕地掃視著驛站外的荒原。
突然,老者的目光猛地一凝!如同鷹隼般,瞬間鎖定了墨衍藏身的方向!他那渾濁卻銳利的眼睛裡,閃過一絲難以置信的驚愕,隨即化為一種冰冷的、混合著警惕和一絲…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
墨衍心頭一凜!好敏銳的直覺!他明明極力收斂了氣息,隔著這麼遠的距離,又是在模糊感知嚴重乾擾的情況下,這斷臂老者竟然能察覺到他的窺探?!
幾乎是同時,驛站外,一陣沉悶急促的馬蹄聲伴隨著囂張的呼喝聲,如同滾雷般由遠及近!
“哈哈!老東西!躲到這裡以為老子就找不到你們了?!”一個粗嘎囂張的聲音炸響。
塵土飛揚中,七八個騎著形貌醜陋、適應鐵鏽荒原環境的矮腳馱獸的漢子,如同旋風般衝到了驛站殘骸前!他們穿著雜七雜八、沾滿油汙和血跡的皮甲,臉上帶著殘忍和貪婪的笑容,武器五花八門,但都閃爍著凶光。為首一人,是個滿臉橫肉、瞎了一隻眼的獨眼龍,扛著一把沉重的、帶著倒刺的狼牙棒,氣息彪悍,顯然是靈能者,雖然等階不高,但對付眼前這群手無寸鐵的遺民綽綽有餘。
沙盜!而且是依附歸墟教、在這片區域專門劫掠弱小流亡者的鬣狗!
驛站內的氣氛瞬間凝固!絕望如同實質般彌漫開來!女人們驚恐地將孩子死死摟在懷裡,老人們絕望地閉上了眼睛。那幾個持武器的男人臉色煞白,握著武器的手都在顫抖。
“刀疤劉!”斷臂老者拄著拐杖,艱難地站起身,擋在眾人麵前,聲音沙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過路費’三天前剛交過!糧食…我們真的沒有了!”
“放屁!”獨眼龍刀疤劉一勒韁繩,馱獸暴躁地打著響鼻。他獨眼掃過驛站裡那群麵黃肌瘦的遺民和那鍋黑乎乎的糊糊,啐了一口濃痰:“三天前是三天前!今天大爺們路過,肚子餓了!識相的,把最後那點吃的,還有那幾個小崽子懷裡藏的玩意兒,都給老子交出來!不然…”他獰笑著,手中的狼牙棒重重頓在地上,砸起一片暗紅色的塵土,“男的殺光!女的帶走!老的和小的,正好喂這鐵鏽荒原的蝕屍鼠!”
赤裸裸的威脅和殺意,讓驛站內的空氣瞬間降到了冰點!幾個孩子嚇得哇哇大哭起來,又被母親死死捂住嘴巴。
墨衍藏身在巨大的金屬殘骸後,冰冷地注視著這一切。沙盜…歸墟教的爪牙…他握緊了手中的砍刀,指節因用力而發白。肩頭的傷口傳來陣陣灼痛。精神力枯竭,身體重傷…衝出去,就是送死。
走!趁他們注意力都在驛站,立刻離開!這是最理智的選擇!
他深吸一口氣,準備悄然退走。然而,就在他轉身的瞬間,模糊感知捕捉到了驛站內,那個斷臂老者投向他的方向,那極其短暫、卻無比清晰的一瞥!那眼神中,沒有求救,沒有期待,隻有一種洞悉一切的冰冷…和一絲難以言喻的悲哀。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沒有!什麼都沒有了!”斷臂老者麵對著刀疤劉的狼牙棒,腰杆挺得筆直,聲音斬釘截鐵,“要命,我老頭子這一把賤骨頭,你拿去!放過他們!”
“老東西找死!”刀疤劉徹底失去了耐心,眼中凶光爆閃!他猛地一夾胯下馱獸,掄起沉重的狼牙棒,帶著呼嘯的風聲,朝著斷臂老者的頭顱狠狠砸下!勢大力沉,足以將頭顱砸成爛西瓜!
驛站內響起一片絕望的驚呼!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從驛站一側巨大的金屬齒輪殘骸後閃出!不是衝向刀疤劉,而是如同離弦之箭,撲向驛站殘骸旁一根半傾斜的、鏽蝕嚴重的金屬立柱!
正是墨衍!
他放棄了悄然離開的打算!那老者冰冷的、洞悉一切的眼神,像一根刺,紮進了他麻木的心。或許是因為同是流亡者的悲哀?或許是因為老者那以身護弱的決絕,觸動了他心中某個角落?或許…僅僅是因為,他厭惡看到歸墟教的爪牙,在他麵前肆無忌憚地碾碎希望?
他不知道!他隻知道,在理智做出判斷之前,身體已經動了!
“嗯?”刀疤劉的狼牙棒去勢稍緩,獨眼驚疑地看向突然出現的墨衍。驛站內的遺民們也驚呆了,難以置信地看著這個如同乞丐般傷痕累累、卻帶著一往無前氣勢的少年。
墨衍根本沒看刀疤劉!他的目標清晰無比!衝到那根傾斜的金屬立柱旁,左手猛地一拍立柱根部一塊早已鬆動的、鏽蝕嚴重的巨大金屬鉚接件!同時,模糊感知被他強行凝聚成一點,如同無形的錐子,狠狠刺向立柱根部另一處早已脆弱不堪的應力點!
哢嚓!嘎吱——!
令人牙酸的金屬扭曲斷裂聲驟然響起!那根本就搖搖欲墜的巨大金屬立柱,在墨衍這精準的“點穴”和自身重量的拉扯下,根部鏽蝕的金屬再也支撐不住,發出一聲不堪重負的呻吟,猛地朝著刀疤劉和他衝鋒的方向轟然傾倒下來!
如同一根倒塌的擎天巨柱!帶著沉悶的呼嘯和漫天灑落的紅褐色鐵鏽!
“操!”刀疤劉臉色劇變!他完全沒料到對方的目標不是他,而是這根柱子!倉促間,他猛地勒緊韁繩,試圖調轉馱獸方向躲避!他身後的沙盜們也一片驚呼,紛紛躲避!
轟隆——!!!
巨大的金屬立柱狠狠砸在刀疤劉衝鋒的路徑前方!激起漫天暗紅色的塵土!雖然沒有直接砸中人,但那恐怖的聲勢和飛濺的鏽蝕碎片,瞬間打亂了沙盜們的陣腳!馱獸受驚嘶鳴,原地打轉!
“動手!”墨衍的厲喝如同驚雷,在漫天塵土中炸響!他根本不給沙盜喘息的機會!身體如同獵豹般竄出,目標直指一個因躲避倒塌立柱而落單、正手忙腳亂安撫馱獸的沙盜!
那沙盜聽到風聲,剛抬起頭,便看到一道布滿豁口的厚重刀鋒,在昏暗中劃出一道冰冷的弧線,帶著一股狠厲決絕的氣勢,精準無比地抹向他的脖頸!他甚至來不及舉起手中的砍刀!
噗嗤!
滾燙的鮮血如同噴泉般飆射而出!沙盜驚恐地捂住脖子,嗬嗬作響地栽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