窺孔後,那雙蒼老、渾濁卻又銳利如鷹隼的眼睛,平靜無波地注視著門外的一切,仿佛剛才那足以瞬間製服三個凶悍襲擊者的力量,不過是隨手拂去了一點微不足道的塵埃。
墨衍的心臟狂跳著,幾乎要衝破胸膛。劫後餘生的巨大衝擊,混合著識海撕裂的劇痛和身體的虛弱,讓他眼前陣陣發黑,雙腿發軟,幾乎站立不住。他背靠著冰冷的鐵門,大口大口地喘息著,每一次吸氣都帶著濃烈的血腥味和鐵鏽機油的氣息。
門內門外,一片死寂。
隻有巷子裡三個襲擊者壓抑的痛苦呻吟和墨衍粗重的喘息聲在回蕩。
過了仿佛一個世紀般漫長,又或許隻是短短幾息。
“吱呀——”
一聲極其輕微、如同生鏽齒輪艱難咬合的摩擦聲響起。
墨衍倚靠著的、那扇厚重冰冷的鐵門,無聲無息地向內打開了一道縫隙。
一股與門外汙濁、血腥、躁動氣息截然不同的氣流,如同打開的另一個世界的窗口,瞬間湧了出來!
乾燥!清爽!帶著一種淡淡的、混合著陳舊紙張、機油、金屬粉塵以及某種提神藥草的特殊氣味!這股氣息,如同沙漠中的甘泉,瞬間衝淡了墨衍鼻腔裡充斥的惡臭,讓他昏沉的頭腦都為之一清!
墨衍強撐著幾乎要軟倒的身體,扶著門框,艱難地側身,從那道僅容一人通過的縫隙,擠了進去。
門,在他身後無聲地合攏,隔絕了外麵所有的汙穢、血腥和混亂。
眼前的世界,驟然變換。
門外是地獄般的汙穢泥沼,門內卻像是…一個被時間遺忘的、屬於工匠與學者的堡壘前廳。
空間並不算特彆寬敞,但異常高挑。牆壁並非粗糙的黑石,而是由巨大的、打磨光滑的暗青色金屬板拚接而成,泛著冷硬的金屬光澤。牆壁上沒有任何裝飾,卻嵌入著頂天立地的巨大書架!書架由某種深色的硬木打造,結構複雜精巧,上麵密密麻麻地堆滿了各種卷軸、羊皮紙、線裝古籍、以及大量用金屬扣環固定的厚厚皮紙筆記!卷軸和紙張的邊緣大多磨損泛黃,顯然年代久遠。書架的格子間,還隨意地擺放著許多奇形怪狀、閃爍著微弱能量光澤的金屬零件、斷裂的符文板、以及一些被拆解得隻剩骨架的精密機械裝置殘骸。
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機油味、陳年紙張的黴味、金屬粉塵的乾燥氣息,以及一股若有若無的、類似薄荷的提神草藥清香。地麵是平整的、由大塊深灰色石板鋪就,乾淨得幾乎能映出人影,與門外深可及踝的汙穢泥沼形成天壤之彆。
光線來自牆壁高處鑲嵌的幾盞造型古樸、散發著穩定柔和白光的靈能燈,將整個前廳映照得明亮而清晰。
前廳中央,擺放著一張巨大的、由整塊黑鐵木打造的厚重工作台。工作台上同樣堆滿了各種工具、零件、半成品和攤開的圖紙。一個穿著深藍色、沾滿油汙和不明汙漬工裝褲的身影,正背對著門口,微微佝僂著腰,全神貫注地伏在工作台前。
那人頭發花白而淩亂,如同被狂風蹂躪過的鳥窩,幾縷灰白的發絲倔強地翹著。他身形瘦削,肩膀卻異常寬闊,裸露在工裝背心外的胳膊雖然乾瘦,卻布滿了虯結的肌肉和縱橫交錯的舊傷疤,顯示出驚人的力量和歲月的滄桑。此刻,他正用一雙骨節粗大、布滿厚厚老繭和黑色油汙的手,小心翼翼地擺弄著一個結構極其複雜、由無數細小齒輪、發條和精密連杆構成的裝置核心。他的動作穩定而精準,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專注,仿佛整個世界隻剩下他手中那精密的造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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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油的氣味和金屬部件被精密調整時發出的、幾不可聞的“哢噠”聲,是這片空間裡唯一的主旋律。
墨衍站在門口,如同闖入了一個不屬於他的、凝固的時空。門外的血腥搏殺、汙穢泥沼、死亡威脅…仿佛隻是一場遙遠的噩夢。眼前這整潔、乾燥、充滿了知識沉澱和機械氣息的空間,以及那個全神貫注於手中造物的佝僂背影,構成了一種強烈到令人眩暈的割裂感。
他抱著冰冷沉重的石碑,拖著依舊劇痛的傷腿,靜靜地站在那裡,沒有出聲。身體的劇痛和識海的撕裂感並未消失,反而在相對安靜的環境裡變得更加清晰。但他不敢打擾。眼前這個背影,就是荊紅獸皮卷上提到的“淵先生”?那個可能掌握著修複石碑秘密的人?那股無形的、瞬間製服三個襲擊者的力量…都讓他感到一種深不可測的壓力。
時間在機油味和齒輪的細微咬合聲中緩慢流逝。
終於,工作台前的身影停下了手中的動作。他沒有回頭,隻是拿起旁邊一塊沾滿油汙的粗布,慢條斯理地擦拭著手指上的油漬,動作帶著一種刻板的節奏感。一個沙啞、低沉、如同砂紙摩擦著生鏽金屬的聲音,毫無預兆地在前廳中響起,打破了沉寂:
“荊紅那丫頭…還活著?”
聲音平淡得沒有任何起伏,聽不出絲毫關切或擔憂,仿佛隻是隨口問起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甚至連頭都沒有回一下。
墨衍的心臟猛地一跳!荊紅!他果然認識荊紅!而且…他似乎知道荊紅遭遇了危險?
墨衍沉默著,沒有立刻回答。他強忍著身體的劇痛和眩暈,用還能活動的右手,艱難地探入懷中破爛衣衫的最內層,摸索著。指尖觸碰到那張堅韌、帶著體溫和血腥氣息的獸皮卷。他緩緩地將它抽了出來。
獸皮卷的邊緣沾著乾涸發黑的血跡,正是荊紅最後塞給他的那張。上麵用暗紅色的、不知是顏料還是血液書寫的“淵”字和那個風蝕般的符號,在柔和的光線下清晰可見。
墨衍拖著傷腿,向前挪動了一小步。動作牽動了全身的傷口,讓他額角瞬間滲出冷汗。但他咬著牙,走到距離工作台還有幾步遠的地方停下,伸出右手,將那卷帶著血跡的獸皮卷,輕輕地、放在了堆滿工具和零件的厚重工作台邊緣。
獸皮卷落在冰冷的金屬台麵上,發出輕微的聲響。
那個佝僂的背影,擦拭手指的動作微微一頓。
然後,他緩緩地、如同生鏽的機械般,轉過了身。
一張飽經風霜的臉龐映入墨衍的眼簾。
深刻的皺紋如同刀刻斧鑿,布滿了額頭、眼角和臉頰,記錄著漫長的歲月和風霜。皮膚是久不見陽光的蒼白,帶著一種金屬般的冷硬質感。鼻梁很高,嘴唇很薄,緊緊地抿成一條冷硬的直線。最引人注目的是那雙眼睛——蒼老、渾濁,布滿血絲,如同褪色的琥珀,卻銳利得如同鷹隼!此刻,這雙眼睛正平靜無波地掃過墨衍那張失血蒼白、布滿疲憊和傷痛的臉,掃過他破爛帶血的衣服,掃過他拖在地上、明顯傷勢不輕的左腿…最後,那銳利的目光,如同最精準的探針,落在了墨衍懷中,那塊冰冷、沉重、布滿了蛛網般猙獰裂痕的黑色石碑碎片之上!
當那目光觸及石碑的刹那,那雙如同古井般平靜無波的渾濁老眼深處,驟然爆發出一種難以言喻的銳利精光!那光芒並非驚喜,而是一種混合著震驚、痛惜、審視以及一絲…極其複雜的沉重情緒!
他丟下手中擦拭油汙的粗布,動作依舊緩慢,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沉穩和力量感。他繞過工作台,緩步走近。工裝褲下的步伐並不快,卻異常紮實,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某種無形的韻律之上。濃烈的機油味和金屬氣息撲麵而來。
他在距離墨衍三步遠的地方停下。渾濁而銳利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掃描儀,一寸寸地掃過石碑那粗糙冰冷的表麵,掃過每一道猙獰的裂痕,最終停留在石碑核心附近,那道被墨衍強行彌合、此刻卻又隱隱有金色裂痕蔓延的微小裂縫處。
“源初之碑…”齊淵的聲音低沉沙啞,如同砂紙摩擦著岩石,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和一絲難以察覺的顫抖。他緩緩伸出一隻骨節粗大、布滿厚繭和油汙的手,動作輕柔得如同對待最脆弱的珍寶,手指輕輕拂過石碑上一道最深的裂痕邊緣。
他的指尖並未真正觸碰石碑,隻是隔著一點距離,極其細微地移動著,仿佛在感應著石碑內部某種無形的脈絡。渾濁的眼中,那抹銳利的光芒越來越盛,最終化為一種深沉的痛惜和冰冷的嘲諷:
“…還是塊‘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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