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翼艦拖著殘破的艦體,如同一個踉蹌的傷者,在幽暗深邃的海底回廊中艱難前行。尾部受損的推進器發出不穩定的嗡鳴,使得航跡歪歪扭扭,不時擦碰到回廊內壁,濺起一串串火星和剝落的古老塗料。外部照明係統在之前的衝擊中受損嚴重,隻能投下昏暗搖曳的光斑,勉強照亮前方有限的範圍。
回廊內部出奇的寂靜,與門外那深海巨像的狂暴咆哮形成了鮮明對比。隻有銀翼艦引擎的哀鳴和艦體金屬摩擦的刺耳聲響在空曠的通道中回蕩,更添幾分死寂與壓抑。空氣循環係統勉強運作著,過濾著帶著萬年塵埃和微弱蝕能腥氣的冰冷空氣。
阿七的機械身軀依舊穩定地固定在主控椅上,但機械義眼中不斷刷新的損傷報告和能源警報,無聲地訴說著情況的嚴峻。他操控著戰艦,沿著結構圖指引的路徑,向著方舟的核心區域緩緩駛去。
隨著不斷深入,回廊兩側開始出現一些側室和觀察窗。透過模糊的強化玻璃,可以看到裡麵是各種用途不明的古老儀器、休眠的工作台,甚至還有一些保持著工作姿態、但早已能量耗儘、覆蓋著厚厚塵埃的輔助機器人殘骸。整個方舟內部,都彌漫著一種文明突然中斷、時光凝固的蒼涼感。
終於,銀翼艦穿過一道巨大的、已然失效的能量閘門,前方的空間豁然開朗。
眼前出現的景象,讓即便是情感模塊被強製壓製的阿七,其數據處理核心也出現了瞬間的凝滯。
這是一個無比宏偉、堪比地下世界的圓形大廳。大廳的穹頂高遠,模擬著某種未知星空的投影,雖然大部分星辰已然黯淡。而大廳的地麵,乃至四周環壁,密密麻麻、整齊排列著無數具水晶棺!
這些水晶棺如同透明的蜂巢單元,層層疊疊,一眼望不到儘頭。每一具棺槨內部,都靜靜沉睡著一位身著古老服飾的遺民。他們麵容安詳,身體保存完好,仿佛隻是陷入了沉睡,隨時可能醒來。男女老少,形態各異,他們就是萬年前為了躲避“天墜之災”、延續文明火種而進入休眠的“阿迦門農”號方舟乘客。
萬年的等待,文明的希望。
然而,這充滿希望的畫麵,卻交織著令人毛骨悚然的絕望。
在大廳中央,矗立著一座巨大的黑色石碑。石碑表麵,用遺民文字刻著一段話,字跡深刻而悲愴:
“鎖蝕於脊,斷己生路…願火種存續。”
“鎖蝕於脊”——指的是將“蝕”的本源封印於“世界之脊”鋼鐵神殿),這是他們所知的上古犧牲。
“斷己生路”——意味著他們啟動方舟的最終防禦協議,徹底封閉了方舟與外界的聯係,將自己放逐於這深海墓穴,以絕對隔離的方式確保“蝕”無法找到這裡,同時也斷絕了自己被喚醒、重返世界的可能。
“願火種存續”——這是他們付出如此巨大代價,所懷抱的唯一、也是最後的希望。
這碑文,是一部文明為了存續,而寫給自己的墓誌銘。
但悲劇,並未在此止步。
阿七的機械義眼調整焦距,掃描著最近的一排水晶棺。高清影像被放大投射到主屏幕上。
驚悚發現:部分棺槨內部,那些本應永恒沉睡的遺民軀體,竟然出現了可怕的異變!他們的皮膚下,隱隱透出紫黑色的脈絡,一些人的指尖、甚至臉頰,悄然生長出了細小的、如同水晶般的紫黑色觸須!這些觸須微微蠕動,仿佛擁有獨立的生命,正以一種極其緩慢、卻堅定不移的速度,侵蝕著沉睡者的軀體,甚至侵蝕著他們賴以生存的水晶棺和與其連接的能量管道!
蝕變!就連這艘與世隔絕、采取了最極端防護措施的方舟,也未能完全逃脫“蝕”的汙染!這汙染並非來自外部,更像是隨著某些遺民一同被帶入方舟,在萬年的沉睡中悄然滋生、蔓延!如同潛伏在文明火種內部的癌細胞。
“檢測到低強度、持續性蝕變能量輻射,源點分布廣泛,與部分休眠單位生命體征重疊。”阿七冰冷的電子音分析著,“侵蝕模式:緩慢同化。推測汙染源為休眠前已潛伏感染,或在漫長歲月中由方舟內部能量係統受未知因素誘導異變產生。”
他操控銀翼艦緩緩在大廳中巡弋,更多的細節映入“眼簾”。可以看到,一些侵蝕嚴重的水晶棺表麵已經出現了細微的裂紋,紫黑色的蝕能微光正從裂縫中隱隱滲出。整個方舟內部龐大而精密的維生係統與能量網絡,正在被這種來自內部的、緩慢而頑固的侵蝕一點點破壞。
萬年前的先賢們,以為躲入深海、斷絕往來便可保住火種。卻不知,毀滅的種子或許早已被他們自己帶入這最後的避難所,並在漫長的時光中悄然發芽。
希望之地,亦成了活棺材與緩慢擴散的墳墓。
銀翼艦懸浮在這片由希望、犧牲與無聲絕望構成的宏大墓地上空,冰冷的金屬艦體反射著水晶棺林立的微弱光芒,以及那些不祥的紫黑色蝕變痕跡。
阿七的機械手指無意識地收緊。邏輯核心高速運轉,整合著眼前的一切:外部歸墟教對“門扉”的覬覦和激活企圖,內部遺民火種正被緩慢侵蝕的殘酷現實,以及他自己肩負的、尋找石碑碎片和可能執行“終極封鎖”的使命。
所有的線索,所有的危機,似乎都在這艘沉寂萬古的方舟內交織、彙聚,指向一個更加複雜和緊迫的終局。
他緩緩調轉艦首,不再停留於這令人窒息的大廳,朝著結構圖標注的、位於方舟最核心區域的主控中樞與意識熔爐方向,繼續駛去。
時間,似乎變得更加緊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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