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銅匠的死,如同一盆冰水,澆滅了陳玄剛剛因勘驗突破而產生的些許振奮。那不是意外,是赤裸裸的警告與滅口,用最殘酷的方式宣告著:任何試圖觸碰秘密的人,都將被無聲地抹去。百工墟深處隱藏的,不僅是陰謀,更是毫不留情的殺戮。
陳玄將自己關在匠房內整整一天。他沒有立刻將那份關乎重大的勘驗報告呈送給嬴朔。老銅匠的死讓他意識到,任何信息的傳遞都可能被攔截,任何行動都可能被監視。他必須更加謹慎,這份報告不僅是指向李斯的矛,也可能成為刺向自己的劍。
他再次拿出那片密碼陶片和臨摹的符文,與記憶中金匱區裂縫深處那驚鴻一瞥的暗青色金屬紋路反複比對。相似性越來越明顯。這絕非偶然。老銅匠負責祭祀禮器的“淬火”處理,這是鑄造過程中至關重要、也最易做手腳的環節。他一定知道些什麼,甚至可能直接參與了對某些禮器的“加工”,無論是刻錄密碼,還是與那深層裝置相關的部件。
他的死,印證了陳玄關於李斯一派利用百工墟秘密製作“證據”和“裝置”部件的推測。現在,陳玄手中握著線索,但也站在了更危險的懸崖邊緣。
傍晚,陳玄終於做出了決定。他沒有通過常規渠道呈報,而是利用嬴朔賦予的“緊急奏事”權限,在夜幕降臨後,隻身一人,避開所有可能的眼線,再次來到了嬴朔的官署。
嬴朔對於他的深夜到訪似乎並不意外。官署內隻點了一盞油燈,光線昏暗,映照著他年輕卻已顯滄桑的臉龐。
“看來,你有所獲。”嬴朔屏退了左右,聲音低沉。
陳玄沒有說話,隻是將那份精心整理、用隻有他們二人能理解的隱語寫就的勘驗報告,雙手呈上。他沒有提及老銅匠的死,但他知道,嬴朔必然已經知曉。
嬴朔接過鞣皮卷,就著昏暗的燈光,仔細閱讀。他的臉色隨著閱讀的深入而不斷變幻,從凝重到驚愕,再到一種壓抑不住的怒火與深深的憂慮。當看到陳玄關於那暗青色金屬裝置及其可能目的的推測時,他的手指甚至因用力而微微顫抖。
“好一個李斯!好一個‘金匱石室’!”嬴朔猛地將鞣皮卷拍在案幾上,聲音從牙縫裡擠出,“竟敢將手伸向地宮龍脈,行此逆天之舉!”
他站起身,在昏暗的光線中來回踱步,如同一頭被困的雄獅。“此事牽涉太大,僅憑此推測,難以撼動李斯分毫。他完全可以推脫是地宮固有機關異動,甚至反咬一口,說我們構陷丞相!”
“所以,我們需要證據。”陳玄適時開口,聲音平靜卻堅定,“確鑿的,無法抵賴的證據。比如,一件從那個裝置上取下的部件,或者,一件刻有完整密碼、且能證明其來源的祭祀禮器。”
嬴朔停下腳步,目光銳利地看向他:“你想怎麼做?金匱區如今戒備森嚴,連我都不能輕易深入核心。百工墟經此一事,更是鐵板一塊。”
“明修棧道,暗度陳倉。”陳玄早已想好對策,“明麵上,我們繼續全力‘搶修’癸亥甬道,穩住對方,也麻痹他們。暗地裡,我們需要找到那個裝置的能量來源,或者……找到他們存放尚未‘處理’完畢的祭祀禮器的秘密工坊。”
他指向報告上關於裝置周期性運行、需要消耗巨大能量的推測:“如此龐大的能量,絕非無源之水。水銀渠道是其一,但可能還不夠。驪山附近,是否有特殊的地熱、磁石礦脈,或者其他不為人知的能量源被他們利用?找到能量源,或許就能找到裝置的命脈,甚至找到其控製核心的線索。”
嬴朔陷入了長久的沉默。陳玄的計劃大膽而冒險,但似乎是目前唯一可行的破局之路。他需要權衡,需要調動哪些絕對可靠的力量,需要如何布局才能瞞過李斯遍布各處的耳目。
“能量源……”嬴朔沉吟著,忽然,他似乎想起了什麼,走到一個鎖著的銅櫃前,取出一卷看起來極為古老、皮質泛黃的圖冊。“這是皇室秘藏的《驪山堪輿誌》副本,記載了一些不為常人所知的山川地脈異象。”他攤開圖冊,指向其中幾處標記,“此處,‘火龍洞’,曾有地火噴湧記載;此處,‘吸鐵穀’,傳言能令指南失靈;還有這裡……‘寒潭’,深不見底,盛夏亦結薄冰,疑有陰脈過境……”
他的手指在其中一處——“寒潭”——附近畫了個圈。“據舊籍殘卷提及,先王曾在此處嘗試引‘寒脈’之力,營造冰室,但未能成功。若李斯等人真在利用非常之力,此地……或有蹊蹺。”
寒潭!陳玄記下了這個位置。這確實是一個值得探查的方向。
“至於秘密工坊……”嬴朔合上圖冊,眼神冰冷,“百工墟經營日久,根深蒂固,強查必打草驚蛇。或許,可以從‘流出的殘次品’入手。少府考工室定期接收各地退回的殘次器物回爐,若李斯一派需要將動了手腳的禮器混入其中,等待時機,那裡……或許會留下蛛絲馬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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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條潛在的調查路徑清晰起來:一是探查驪山未知能量源尤其是寒潭),尋找裝置命門;二是從少府考工室的回收器物中,尋找那批被動了手腳的祭祀禮器實物。
“下吏明白了。”陳玄躬身,“能量源之事,下吏可借勘察陵墓周邊水文地質之名暗中進行。至於考工室……”他頓了頓,“需要更隱秘的渠道。”
嬴朔點了點頭:“考工室那邊,本官會安排可靠之人留意。你專心負責能量源方向。記住,萬事小心,寧可無功,不可冒進。你的安危,如今關乎大局。”
這是嬴朔第一次如此直白地表達對陳玄的倚重與保護。陳玄心中微動,知道自己的價值,在這場權力的殘酷博弈中,又一次提升了。
離開嬴朔官署,夜色已深。陳玄沒有直接返回匠房,而是繞道去了匠作營存放廢舊物料的一處偏僻庫房。那裡,黑肱正在等他。
“玄哥,查清楚了。”黑肱壓低聲音,臉上帶著憤怒與後怕,“那老銅匠,叫猗頓。出事前一天,有人看到他被王監工李由安插的新監工)叫去問過話,回來後就心神不寧。他……他還有個徒弟,叫狗子,是個啞巴,平時幫他拉風箱、搬燃料,猗頓出事後,那狗子就不見了,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徒弟!一個知道師傅秘密的、失蹤的啞巴學徒!
陳玄眼中精光一閃。這或許是一個突破口!一個無法言語的學徒,如果目睹了什麼,或者被師傅信任,可能知道一些內情,甚至可能藏有師傅留下的東西!他的失蹤,要麼是被滅口,要麼,就是自己躲藏了起來!
“找!”陳玄立刻下令,“發動所有能信任的兄弟,暗中查找這個狗子的下落。他可能還在驪山,可能躲在某個廢棄的坑道、工棚,或者……試圖逃出去。找到他,保護起來!”
“明白!”黑肱重重點頭,身影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陳玄獨自站在廢棄庫房的陰影裡,仰望星空。驪山的夜空,星辰似乎都帶著一絲秦地特有的肅殺與冷冽。猗頓的血,狗子的失蹤,嬴朔的倚重,李斯的殺機……所有的線索和壓力,都彙聚到了他的肩上。
他摸了摸懷中那片冰冷的密碼陶片,又想起金匱區裂縫中那驚鴻一瞥的暗青色金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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