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的東風裹著鬆煙墨香撞進作坊時,公孫矩正在範土上刻完最後一道“百工紋”。範土取自洛陽周王城遺址的夯土,混著九分天下百工的信物——陶匠的窯土帶著窯火的焦痕,織工的麻線沾著染缸的靛藍,玉匠的沙礫裹著解玉砂的瑩白,在範麵上交織成網,像把天下的手藝擰成了根繩。“矩師,列國的百工代表到了!”阿柴抱著個漆木托盤闖進來,盤裡的青銅小件泛著各異的光:齊國的耒頭刻著麥紋,楚國的鐮柄纏著稻穗,秦國的鍤刃嵌著黍粒,在範土的紋溝裡依次排開,竟與“百工紋”的節點嚴絲合縫。“他們帶了各國的工記來,說要合鑄一尊‘九州共範’。”少年袖中露出半截竹簡,上麵是趙無恤新寫的“工禮”,墨跡未乾,筆畫裡的纖維正往範土的窯土裡鑽,像給手藝人們搭了座墨寫的橋。公孫矩用指尖撚起撮周王城夯土,土末在掌心散開,與各國百工信物融成灰黑色的團。那團混合物在指腹間微微發燙,竟顯出“工”字的古體,筆畫裡還纏著根細小的麻線。“把列國工記的拓片鋪在範土上。”他往紋溝裡填摻了鬆香的桐油,油光漫過之處,“百工紋”的脈絡在範土上慢慢凸起,像無數隻握工具的手在土裡相握,“西周的範隻認官造的器,如今的範,要認天下的手藝。”作坊牆角的“典”字爵突然傾斜,爵裡的混酒順著“百工紋”淌下,在地麵彙成的細流裡,解玉砂、麻線、窯土正在緩緩旋轉,像個微型的百工坊。一、工記融的範脈齊國陶匠的粗布袍沾著窯煙,領頭的老陶工捧著塊窯變的陶範,範上的冰裂紋在日光下泛著虹彩,與範土上的“百工紋”形成奇妙的共振。“矩師請看,”他用陶刀挑起片窯土,土粒裡的石英砂在範麵上排成行,竟與“百工紋”的陶匠節點完全重合,“這窯火煉過的土,能認所有的泥,就像咱陶匠的手,捏過麥罐也捏過稻缸。”老陶工身後的竹筐裡,裝著各國的陶器殘片:晉地的麥紋甕、陳國的稻紋罐、狄人的黍紋壺,碎片的斷口處都留著刻意打磨的斜麵,恰好能拚回完整的圓。公孫矩將各國陶器殘片嵌進範土的凹槽,斷口處的窯土立刻與周王城夯土相吸,在接縫處形成琉璃色的釉層,像給百工技藝接了層透明的骨。“您聞這範土,”他往釉層裡撒各國工記的拓片碎屑,紙末遇油後立刻化開,“齊國的窯土帶煙味,楚國的漆灰帶木香,秦國的銅屑帶金屬氣,可這手藝,到哪都認土。”阿柴突然發現,釉層覆蓋的地方,正滲出五色的液珠:陶土的褐、漆灰的黑、銅屑的青、麻線的白、解玉砂的黃,像五種手藝在陶土裡流成了河。三日後的清晨,合範的表麵結出層細密的釉麵,細看竟是“百工圖”的形狀,沿著“百工紋”的走向延展,將各國工記的文字裹成細小的珠。魯國織工捧著匹“合璧錦”趕來時,釉麵突然在範麵的陰影裡結成“藝”字,筆畫間的空隙,恰好容下各國工具的微縮模型。“矩師,”老織工用骨梭撥開釉層,範土的紋溝裡,“百工紋”與各國工記的字縫纏成的結正在發光,“這錦線穿過各國的布紋後,竟在中間織出了‘和’字,像手藝們在說同句話。”楚國漆匠突然將漆樹汁澆在合範上,汁液滲入釉層時,“百工圖”突然活了過來:陶匠在捏坯、織工在穿梭、玉匠在解玉、銅匠在熔銅,所有的動作在範土上連成環,環心的空位恰好能放下公孫禾的佩劍碎片。“這漆汁,”漆匠的指甲縫裡還沾著朱砂,“原是要把天下的手藝,都粘成一家子。”二、九域火淬的鋒雨水的晨霧剛漫過洛陽的銅駝街,公孫矩便扛著十柄劍坯走向熔爐。阿柴背著的陶缸裡,淬火水按“齊國窯水三瓢、楚國漆液三瓢、秦國銅鏽水兩瓢、魯國染缸水一瓢、狄人馬奶酒一瓢”的比例調和,水麵漂著片公孫禾的工具包殘片,是從城濮戰場的工事裡拾來的,布紋裡還卡著些銅屑,與秦國鍤刃的銅料成分完全相同。“矩師,這水泛著奇光。”少年用長勺攪動水麵,不同液體在缸裡分層流轉,交界的地方浮著層虹彩的膜,膜上的紋路與劍坯的“百工紋”完全重合,“老陶工說,這水淬的劍,能認所有的工具,就像咱的手,握過鑿子也握過鐮刀。”公孫矩將第一柄劍坯插進水裡時,“滋啦”騰起的白霧裹著鬆香,讓他想起公孫禾十四歲那年的工市:孩子蹲在鐵匠鋪前,看各國工匠打工具,說“鐮刀割麥、稻鐮割稻,可鋼水都是一樣的”。如今那些工具的影子,正和眼前劍坯上的“百工紋”重合,而鐵砧的凹痕處,恰好刻著今年新鑄的“合”字。劍坯淬成的刹那,劍脊的“百工紋”裡突然滲出虹彩的液珠,順著紋路往下淌,在劍鞘的工記紋裡積成小小的窪。阿柴指著窪裡的倒影:那裡映出各國工匠共鑄的場景,公孫禾正用劍鞘給老陶工遞水,鞘身的工具紋沾著窯土,竟與齊國陶範的冰裂紋連成一體,而此刻劍鞘的同一位置,恰好刻著個“藝”字,筆畫裡嵌著的解玉砂正在微微發亮。“這劍認百工的手。”公孫矩用各國工具輪流試劍,劍刃劃過陶刀、漆刷、銅鑿的痕跡,在劍身上凝成對應的紋,像幅微縮的工具譜,“西周的劍認王侯的令,如今的劍,要認工匠的手。”秦國銅匠突然從懷中掏出塊銅範,上麵的秦篆“工”字已被磨得發亮,缺角處,恰好能嵌進顆魯國染的絲線——那絲線的顏色,正對著銅範上的“器”字點頭。三、器身刻的工禮驚蟄的雷聲響過百工坊時,趙無恤帶著列國百工代表、周室史官、魯地匠人來取劍。七方代表的手同時按在劍鞘上的瞬間,陶紋、漆紋、銅紋、織紋、玉紋、木紋、石紋突然同時亮起,在陽光下連成完整的“藝”字——那字的中心,正是公孫禾工具包殘片所化的銅屑,屑上的紋路正在慢慢聚成“工”字。“小公子用這劍幫我們修過跨地的水渠。”秦國水工捧著卷《水經》,竹簡落在劍鞘上,立刻順著“百工紋”排列,與齊國陶片、楚國漆灰、魯國絲線、秦國銅屑、狄人骨器、越國貝飾、周室玉料混成一團,在雷光裡閃著虹彩,“他說水渠的閘口不認哪國的匠,隻認合不合水土,就像咱手裡的工具,不管刻的是麥是稻,都是養人的器。”水工的指尖劃過劍鞘的工記紋時,那些混在一起的物件突然輕輕發響,像無數工具在同時開工。公孫矩摸著劍鞘上凸起的“工具譜”,那是用各國工料混合鑄成的,在雷聲裡泛著冷光。譜的脈絡裡,不同工具的紋路正在慢慢交融:陶刀的弧與銅鑿的直連成曲尺,漆刷的軟與玉刀的硬纏成繩,像所有的手藝在說同句話。阿柴突然指著劍穗上的紅繩:去年係的各國工具微縮模型此刻已包漿,裡麵鑽出的銅鏽纏著麻線,正往楚國漆匠的漆盒裡鑽,盒上的鳳紋與鏽線纏成的結,恰好容下片魯國織的“合璧錦”。魯地老匠師捧著新鑄的“藝”字爵趕來時,爵裡的酒混了九域的工料浸液,卻在杯口凝成層虹彩的膜,膜上的紋路能看出所有工具的形狀。“矩師,”老匠師將爵底對著日光,新刻的“藝”字裡嵌著的百工圖正在發光,“孔廟的工房裡,列國工匠合做了架織布機,織出的布能同時顯出稻麥黍稷菽五種紋。”作坊外的百工坊廣場,七方代表用新劍在陶土上刻字。秦國水工寫的水紋浪線托著“渠”字)、齊國陶匠寫的陶紋弧線圍著“窯”字)、楚國漆匠寫的漆紋曲線纏著“器”字)、魯國織工寫的織紋直線拚成“布”字)、狄人骨匠寫的骨紋圓點連成“刀”字)、越國貝匠寫的貝紋弧線繞著“飾”字)、周室玉匠寫的玉紋折線框著“禮”字),在陶土上慢慢暈開,最終融成幅巨大的“百工圖”,圖中的工具都往中心彙聚,托起公孫禾插劍的那片土地——那裡的田埂上,今年新造的農具都刻著“合”字,犁鏵能翻晉地的麥土也能翻陳國的稻田,鐮刀能割狄人的黍穗也能割越國的稻禾。阿柴突然指著陶土廣場的中心:那些混著工料的陶屑,在日光下排成“春秋”二字,“春”字的起筆是陶刀的弧,“秋”字的收筆是銅鐮的直,而中間的筆畫,全是織梭的韌——那字形落在地上的影子,恰似幅百工分布地圖,各國的工坊在字裡連成一片,沒有疆界,隻有交錯的手藝傳承路。公孫矩彎腰將那粒“藝”字爵裡的虹彩膜珠接住,滴進劍鞘的紋溝裡。液珠落地的瞬間,作坊的銅鈴突然齊鳴,陶窯的轟隆、織機的哢嗒、銅爐的嗡鳴、解玉的沙沙、漆刷的簌簌在風中連成一片,像天地在傳唱一部百工歌。他知道,這首歌會跟著工具傳到更南的叢林、更北的凍土、更西的戈壁、更東的海島,就像那些刻著“百工紋”的劍,要把“合藝”的禮,種進所有匠人的心裡——不是刻在青銅上,也不是寫在工記裡,而是讓每隻握工具的手,都帶著各國的土、各地的料,造出天下人共用的器。夜幕降臨時,合範上的“百工紋”突然在月光下發光。公孫矩推開門,隻見百工坊廣場的陶土上結出巨大的工具星圖,而星圖的中心,那柄融了九域工料的劍正泛著微光,周圍的工具都往劍身上湊,像無數雙巧手,要把不同的技藝,鍛成同一片文明的根基。他摸出懷裡的《考工記》殘卷,月光下,竹片上“審曲麵勢以飭五材”的字樣正在慢慢變化,“曲”字的彎裡藏著陶輪,“直”字的豎上立著銅砧,原來兒子刻在劍上的“百工紋”,早已把新的禮,寫進了最古老的工法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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