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梁錚仍對著案卷蹙眉，為如何潛入那神秘的“羽宅”而犯難，元元眼珠一轉，湊近他低聲道：“我倒有個主意，雖有些荒唐，但或許最是直接。”
梁錚抬眼看她。
元元狡黠一笑：“你先去查查，吳耀祖‘死’後，那羽宅如今在誰名下，是否還在經營。若它仍在做那見不得光的生意，夫君你何不扮作尋歡的恩客，大大方方走進去？裡頭的布局、規矩、甚至關人的地方，不就能瞧個一清二楚了？”
梁錚聞言，瞬間滿臉黑線，斷然拒絕：“胡鬨！我堂堂大理寺卿，豈能扮作……成何體統！”
“哎呀，夫君~”元元扯著他的袖子，軟語開導，“這不是最省事省力的法子嘛？難不成你還想帶著官兵硬闖？到時候人家早得了風聲，什麼都查不到啦！為了案子，為了那些孩子，你就委屈一下嘛！”她眨著眼，一副“舍你其誰”的表情。
梁錚被她磨得無法，想到案情的確焦著，此法雖匪夷所思，卻可能是最快打開局麵的途徑。他最終無奈地歎了口氣，幾乎是咬著牙道：“……為了查案，也隻能如此了。”
元元趁熱打鐵：“要不要叫上孟小將軍一起？有個照應。”
“不可。”梁錚立刻否定，“此種地方，人多眼雜，反而易露破綻。我一人足矣。”但他隨即又犯了難，“可我平日…與那等紈絝子弟做派相去甚遠，如何取信於人？”
元元咬著唇想了想，忽然眼睛一亮，附在他耳邊如此這般說了一句。梁錚聽罷，俊臉一陣青一陣白，尷尬得幾乎要拂袖而去：“這…這成何體統！簡直是…”
“哎呀，非常時期行非常之事嘛！”元元搖著他的手臂，“隻有這樣，才顯得真呀！不然你一個素來端方的大理寺卿，突然跑去那種地方，誰信？”
梁錚看著元元那為了案子全然不顧世俗眼光的堅定模樣，又是好氣又是無奈，最終，那點對她獨有的縱容還是占了上風，他艱難地點了點頭：“……就依你。”
次日，孟承宇來府中商議細節，聽聞要散布“梁錚有龍陽之癖”的流言，頓時劍眉緊蹙，擔憂地看向元元：“元娘，此計雖妙，但流言一出，外人隻會非議你留不住夫君，於你名聲有損，你…”
元元卻渾不在意地擺擺手：“名聲是虛的，案子是真的。隻要能揪出真凶，還那些亡魂公道，說我什麼都行。”她眼神清澈而堅定。梁錚在一旁看著她，心中雖仍覺此法尷尬萬分，卻也更堅定了要儘快查清此案的決心。
計策既定，梁錚便與孟承宇相約去了京城最負盛名的“會仙樓”飲酒，特意邀了幾位有名的紈絝作陪。酒過三巡，氣氛熱絡，便有紈絝打趣梁錚過於正經，從不與他們同樂。孟承宇依照計劃，故作神秘地接話：“你們是不知，梁大人並非不近人情，隻是…口味與諸位不同罷了。”言語間極力暗示梁錚好男風。果然，一位郭姓紈絝立刻上了心，壓低聲音道：“原來如此！小弟倒是知道一處絕妙所在，正合梁大人心意，改日定要帶梁大人去開開眼界！”梁錚故作意動，舉杯應下。
隔日，梁錚便隨那郭公子前往京郊。馬車穿過近兩公裡幽深茂密、幾乎隔絕視線的竹林，眼前豁然開朗，竟出現一座氣派非凡的宅院。與想象中藏汙納垢之地的陰森不同，這“羽宅”從外看去，竟是飛簷鬥拱、雕梁畫棟，燈火通明猶如白晝，門前甚至還立著兩尊憨態可掬的石貔貅，不知情的還以為是哪位權貴建在風景處的彆業。
然而，一踏入宅門，一種截然不同的、令人窒息的奢靡腐敗氣息便撲麵而來。與外表的“雅致”截然不同，內裡極儘奢華之能事，卻處處透著扭曲的欲望。
地麵鋪著厚實昂貴的波斯地毯，織金嵌寶的繁複圖案踩上去悄無聲息，吸儘了一切雜音，隻留下一種詭異的靜謐。空氣中彌漫著一種甜膩濃稠的異香，是多種名貴香料——龍涎、沉香、麝香——被過度燃燒混合的味道，試圖掩蓋什麼，卻又濃得發齁，仿佛要將人拖入某種昏聵迷離的夢境。
廳內不見尋常燈火，取而代之的是無數琉璃盞、水晶燈，內裡燃燒的並非燭火，而是色澤曖昧、跳躍不定的某種特製香脂，映得整個空間光影迷離，人影晃動間都帶著幾分不真切的鬼魅。四壁並非粉刷，而是以暗紅色或深紫色的昂貴絨緞包裹，其上用金線銀絲繡著繁複卻又暗示性極強的春宮秘戲圖，在搖曳的光線下若隱若現。
所有侍從，無論男女，皆身著輕薄如蟬翼的鮫綃紗衣，身體曲線朦朧可見，臉上卻覆著製作精巧、或妖嬈或冷峻的金銀麵具，行動間悄無聲息，如同被精心操控的提線木偶。而一些被作為“商品”展示的少男少女，則被安置在鋪著柔軟錦墊的矮榻或甚至鑲嵌著珠貝的紫檀木籠中，他們身披輕紗，戴著更為華麗卻也更像枷鎖的麵具，如同等待被賞玩購買的珍奇異獸。
接待梁錚的管事同樣麵具覆臉，聲音經過刻意壓低，平板無波卻透著不容置疑的規矩：“貴客光臨，蓬蓽生輝。在此地，不論是誰，皆隱去塵世煩擾，但求極樂儘興。此麵具，請貴客佩好。”他遞上的是一張工藝極其精湛的銀質麵具，邊緣鏤刻著纏繞的蔓草花紋，冰涼地貼上梁錚的臉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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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管事繼續用毫無感情的聲音介紹著規則，仿佛在陳述世間最尋常的交易：“出銀十兩，可令一人摘下麵具，一睹真容。出銀五十兩，可在三人中擇一相伴。若出價百兩以上……”他頓了頓，麵具後的目光似乎掃過那些籠中或榻上的身影，“便可享有更多選擇，乃至……一些特彆的樂趣。一切但憑貴客心意。”
梁錚目光所及，隻見有戴著麵具的“恩客”隨手拋出一錠銀子，便有人引著一名瑟瑟發抖的少年褪下麵具，被迫抬起臉供人審視打量。那少年眼中含淚，驚恐萬狀，卻不敢有絲毫反抗。這裡的每一寸奢華，每一縷甜香，每一件價值連城的擺設，都仿佛浸透了無聲的哭泣與絕望。
梁錚隻覺一股混雜著惡心與憤怒的寒意自脊椎竄起，直衝頭頂。這哪裡是什麼風月場所？這分明是一座用黃金、香料和絲綢精心堆砌而成的罪惡魔窟，外麵披著華貴優雅的皮，內裡卻進行著最肮臟、最踐踏人性的勾當！每一分奢華，都散發著令人作嘔的腐敗氣息。
他強壓下當場發作的衝動，依照計劃，扮演起一個沉默而好奇的“恩客”，周旋其間，暗自記下廳堂布局、通道走向、守衛分布。期間，他被引至一間更為私密的側廳，管事提出需留下一件貼身信物，“以證貴客誠意，方便日後往來”。梁錚心知這便是拿捏把柄的手段，隻得取下腰間一枚不甚起眼但確屬私人的玉玦遞過。
直到此刻，梁錚才徹底恍然為何此地能多年來屹立不倒，從未被真正揭發——所有踏入此地的權貴官員，無論初衷為何，最終都在此留下了足以讓他們身敗名裂、萬劫不複的證據。這些藏在華美麵具下的魑魅魍魎，早已被一根名為“共同秘密”的黑色繩索捆綁在一起，彼此牽製，誰也不敢先動，共同維護著這座建立在累累白骨之上的極樂地獄！
與此同時，元元也未閒著。她吩咐扁豆日夜留意吳氏動向，又通過徐定欣的丫鬟打聽吳家與吳氏的往來。很快，線索彙聚：扁豆發現吳氏近期頻繁前往京郊一處彆院，每次皆攜帶大量箱籠，似為財物。
一切跡象都表明，吳氏與羽宅的秘密經營脫不了乾係，甚至可能深度參與其中。兩條線索並進，那張罪惡之網，正被一點點撕開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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