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暗中查訪的線索逐漸彙聚，一條清晰的證據鏈終於在梁錚麵前鋪陳開來。
錦記膠坊坊主關於“京城王府貴人”采購楓香脂並詢問摻雜異物的證詞；王修潤經手采購記錄及其與漢王親信同赴蘇州的行蹤；柳雋娘遺留下的、刻有“梁府”字樣卻源自與漢王勢力關聯酒坊的毒酒；以及楊永傑家中那張印有王修潤私章樣式的“和興齋”廣告……所有這些碎片，都精準地指向了同一個人——漢王朱高煦。
梁錚坐在書房中，燈火通明，照著他冷峻的側臉。他修長的手指劃過攤在桌上的各類卷宗證物，聲音低沉而清晰地對身旁的元元以及剛剛趕來的秦泰、趙彥茹分析道：
“如今看來，漢王布局已久。其目的，一石二鳥。先是利用王修潤職務之便，在進獻東宮的墨錠中摻入烏頭堿，意圖緩慢毒害太子殿下。此為一害。”
“其次，挑選寒門出身、無甚背景的楊永傑作為替罪羊，一旦事發，便可順勢將罪名推卸，既能除掉太子，又能打擊太孫一係勢力，更能將其政敵——我，牽扯入案。此為二害。”
“而兩年前，柳雋娘…”梁錚的聲音頓了頓，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痛楚，“恐是無意間撞破了他們交易或商議的場景，甚至可能聽到了‘墨’、‘毒’等關鍵詞，因此遭致滅口。對外偽造成貪杯猝死，完美脫身。”
案情至此，真相大白。漢王手段之狠辣，心思之縝密，令人脊背發涼。
商議完正事，秦泰帶著趙彥茹先行告辭。梁錚送走他們，回到書房，看著仍在低頭整理線索的元元，連日來的緊繃與疲憊似乎才稍稍鬆懈。
這時，門外傳來細碎的腳步聲和乳母輕柔的說話聲。隻見乳母抱著剛睡醒、小臉粉嘟嘟的梁順利走了進來。小女嬰睜著烏溜溜的大眼睛，看到元元，立刻伸出小胳膊，咿咿呀呀地要抱。
元元臉上自然而然地漾開溫柔的笑意，放下手中的東西，上前接過女兒：“順利醒啦？餓不餓呀？”
小順利卻扭過頭，看向站在一旁的梁錚，忽然咧開沒長幾顆牙的小嘴，含糊不清地發出一個音：“抱…抱…”
梁錚微微一怔。自孩子出生以來，或許是因他常忙於公務，神色又冷，孩子對他總不如對元元親近。此刻這聲模糊不清的“抱”，像是一根柔軟的羽毛，輕輕搔刮在他心上。
他走上前，從元元懷中接過女兒。小順利立刻用軟乎乎的小手摟住他的脖子，還將沾著口水的小臉蛋在他官袍的刺繡上蹭了蹭，發出滿足的“咯咯”笑聲。
元元看著眼前這一幕，冷峻的父親抱著軟糯的女兒，畫麵出奇地和諧溫馨。她忍不住笑著打趣：“你看順利今天多黏你，定是知道爹爹查案辛苦，特意來安慰你呢。她今天可是學會說‘抱’了，就等著你回來表現給你看。”
梁錚抱著懷中溫軟的小身子，感受著那份全然的依賴與信任，心中某一處堅冰仿佛悄然融化。他目光柔和地看著女兒，低聲道：“嗯。以後…要更聽母親的話。”語氣雖依舊平淡，卻蘊含著不易察覺的溫情。
元元見他眉眼間的冰雪消融，心中微動，故意往前湊近一步，仰頭看著他，眼波流轉間帶著一絲狡黠與試探：“你看順利多黏你，以後你查案，要不乾脆帶上我們娘倆算了？也省得你在外頭，我們還總惦記著。”
梁錚身體幾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何嘗不想時刻見到她們？但一想到案件背後的凶險，漢王的狠毒，他便無法不擔憂。他垂下眼眸，避開她灼灼的目光，聲音低沉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胡鬨。查案非是兒戲，危機四伏。你們安心待在府中，才是最穩妥的。”
這話聽似拒絕，實則是將滿滿的擔憂與保護欲深藏其後。元豈會聽不出？她並不失望，反而心中泛起一絲甜意，知道他並非疏遠，而是將她們的安全看得比什麼都重。她笑了笑，不再追問，隻伸手輕輕替女兒理了理蹭歪的小帽子，一切儘在不言中。
而另一邊，回京處理公務的孟承宇在經過幾日的內心掙紮後，終於尋到了一個與趙彥茹單獨說話的機會。是在秦府後院的一處涼亭，趙彥茹正在核對一些商鋪賬目。
孟承宇看著她專注的側臉，那陌生的容顏下，依稀還能找到昔日趙家大小姐那份精明乾練的神采。他心中百感交集，緩步上前。
“彥…秦夫人。”他及時改口，聲音有些乾澀。
趙彥茹抬起頭，見到是他，眼中掠過一絲複雜，隨即恢複平靜：“孟將軍，有事？”
孟承宇沉默片刻，終是問出了口：“你…換臉易名，隱於這深宅後院之中，終日以他人身份示人…真的…甘心嗎？”他記得從前那個鮮衣怒馬、明媚張揚的趙彥茹，與眼前這個沉靜謹慎的“陳霜霜”判若兩人。
趙彥茹聞言，放下手中的筆，目光看向亭外搖曳的花枝，緩緩搖了搖頭：“甘心？如何能甘心。趙家百年基業，一朝傾覆。兄長下落不明，我自身亦如浮萍…但事已至此，不甘心又能如何？”她收回目光，看向孟承宇，眼神平靜卻堅定，“能保住我與二哥的性命，能得一方安穩，已是秦大人傾力相助，是上天眷顧。我不敢再奢求其他。”
她頓了頓，語氣變得更加認真，甚至帶著一絲決絕：“孟小將軍，過去的趙彥茹，早已隨著趙家的倒塌而死去了。如今活著的，是秦泰的夫人陳霜霜。我們…早已不是一路人了。請你…忘了從前吧。”
孟承宇看著她眼中那份曆經磨難後的通透與淡然，心中最後一絲不甘與妄念也終於消散。他沉默良久，最終重重地點了點頭，聲音沙啞卻清晰：“好。我明白了。我尊重你的選擇。”他深吸一口氣，“但日後若遇到難處，需要幫忙…無論何時，都可來尋我。”
說完，他拱手一禮，不再多言，轉身大步離去。背影竟有幾分蕭索，卻也透出一種放下後的釋然。
趙彥茹看著他離去的方向，久久佇立，眼中終是泛起一絲淺淺的水光，卻又迅速隱去。
過去，終究是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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