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京城仿佛浸在了一場金色的桂花甜夢裡。
涼風拂過，滿城皆是馥鬱甜香，尤其是城西何家釀酒坊一帶，那香氣更是濃得化不開，與酒糟特有的醇厚氣息交織，勾得人肚裡饞蟲蠢蠢欲動。
今日正是何家酒坊一年一度的開窖盛宴。寬敞的院落裡賓客雲集，觥籌交錯，笑語喧嘩。新啟封的“秋露白”酒香凜冽，與各色精致下酒菜的味道混雜，營造出一種富足歡騰的氣氛。
何家老爺何文淵，一個身形微胖、麵色紅潤的中年商人，正滿麵春風地站在院中高台之上，舉著酒杯，向四方來賓致意。
“各位親朋厚友！今日我何家新酒開窖，承蒙各位賞光！來，滿飲此杯，共賀今秋豐收！”何文淵聲音洪亮，透著誌得意滿。
台下眾人紛紛舉杯應和。然而，就在何文淵仰頭欲飲的刹那，他臉上的笑容猛地僵住，酒杯“哐當”一聲跌落在地，摔得粉碎！他雙手猛地掐住自己的脖子，眼睛駭然圓瞪，麵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由紅轉紫，喉嚨裡發出“嗬嗬”的怪響，整個人如同被抽去了骨頭般，直挺挺地向後栽去！
“老爺！”“爹！”
驚呼聲四起，場麵瞬間大亂！賓客們嚇得紛紛後退，杯盤狼藉。何文淵的續弦妻子李豔豔和幾名妾室哭喊著撲上前，卻隻見何文淵已然雙目圓睜，氣息全無，臉上凝固著極度痛苦驚恐的神色。
“是報應！是王夫人！是王夫人回來索命了！”李豔豔忽然抬起淚眼，聲音尖利地哭喊道，眼神卻下意識地瞟向旁邊另外四位妾室。
那四名妾室——梅、蘭、竹、菊，竟也像是約好了一般，跟著淒惶哭訴：“定是姐姐怨氣未散…回來找老爺了…”“我們早就說府裡不安生，老爺不信…”
“王夫人”便是何文淵半年前“病逝”的原配王氏。這番“鬼魂索命”的說辭，頓時讓本就驚慌的賓客們更加毛骨悚然，議論紛紛，宴席徹底亂了套。
恰在此時，兩撥人馬幾乎同時趕到了何府門外。
一撥是大理寺卿梁錚。他並非專為此案而來，隻是複核京城商戶案卷途經此地，聽聞何家宴席突發命案，便立刻下令停轎，帶著隨從進來查看。元元抱著女兒梁順利跟在身旁。小順利穿著紅色的小襖子，頭上紮著兩個小揪揪，正睜著烏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著亂糟糟的人群，小嘴裡無意識地發出“爹…娘…”的單音。
另一撥則是錦衣衛指揮僉事秦泰。他是奉命來核查何家酒坊稅銀賬目，恰好撞上命案。與他同來的，還有身著淡雅衣裙、以“陳霜霜”身份出現的趙彥茹。秦泰一見場麵混亂，立刻下意識地側身，將趙彥茹稍稍護在身後。
梁錚與秦泰對視一眼，默契頓生。梁錚沉聲道：“秦僉事，既遇此事，你我先穩住場麵。大理寺負責勘驗屍身、詢問主要人證，理清法理流程。勞煩你帶領錦衣衛的兄弟，控製外圍，排查賓客，查驗酒水食物，並細查何家與外界恩怨往來。”
“正該如此。”秦泰點頭，立刻吩咐手下錦衣衛行動。
混亂的場麵很快被官威震懾住。梁錚命人封鎖現場，保護何文淵屍身所在區域，並讓仵作上前初步驗看。
元元抱著孩子，不便靠近屍身，便安靜地站在院落一角廊下，目光卻敏銳地掃視著哭作一團的何家家眷。她注意到，那位哭喊“王夫人索命”最凶的續弦李豔豔，雖然哭聲淒厲，用帕子捂著臉，但那帕子下的眼角餘光卻時不時地瞟向其他人，眼底深處並無多少真切悲戚，反而藏著一絲難以掩飾的慌亂與…某種心照不宣的默契？
另一邊，趙彥茹也已拿出隨身攜帶的炭筆和小本子，借著秦泰和錦衣衛維持秩序的身影掩護，快速而隱蔽地將李豔豔和四位妾室此刻的神情姿態勾勒下來。她在每個人像旁簡略標注：“眼神交錯，懼多於悲”、“帕掩麵，聲厲無淚”、“相互靠攏，姿態防禦”…她畫得極其專注，以至於一名被驅趕後退的賓客險些撞到她。
秦泰眼疾手快，立刻伸手一攔，將那賓客隔開，同時不動聲色地向後退了半步，用自己的肩膀為趙彥茹撐開一小片安全的區域，低聲道：“小心些。”
這時，女仵作陶鈴鈴已初步查驗完畢。她起身對梁錚低聲稟報：“大人，死者麵色青紫，指甲亦有紫紺，確係窒息之兆。口鼻無異物，頸無勒痕，疑似毒物所致。但…”她話音微頓，目光極快地掃過正在哭泣的李豔豔，補充道，“具體何毒，需詳細剖驗方能確定。”在她方才低頭查驗時，似乎瞥見李豔豔寬大的袖口處，有一小塊不甚明顯的深色汙漬，像是…苦艾汁？但她並未當場聲張。
梁錚麵色凝重地點點頭。
協調大理寺眾人安排完初步事宜後，梁錚的目光立刻在人群中尋找元元。見到她抱著孩子安然站在廊下，才鬆了口氣。他邁步走過去，並未多言，隻是極其自然地從她懷中接過沉甸甸的小順利。他的動作熟練而輕柔，一隻手穩穩托住孩子的腰臀，另一隻手護著她的後背，低聲道：“站了這麼久，累不累？讓我抱會兒。”元元順勢將孩子交給他，揉了揉有些發酸的手臂，趁勢靠近他一步，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小聲說：“那五位女眷的說辭…太整齊了，像是提前排演過似的，哭得也…不太真。”梁錚聞言，目光微凝，指尖無意識地輕輕蹭過她鬢邊被風吹亂的一縷發絲，將其攏到耳後，聲音壓得更低：“我知道。我也覺得蹊蹺。但眼下證據不足，先彆急，看看秦泰那邊和仵作的詳細驗狀再說。”
趙彥茹畫完最後一筆，將小本子合上，遞給正在詢問一名仆役的秦泰。遞過去時，她的指尖不經意間碰到了秦泰的手背。兩人皆是一怔，趙彥茹像被燙到般迅速縮回手，耳根微微泛紅。秦泰接過本子，指尖似乎還殘留著那一點微涼的觸感。他麵上不動聲色，翻看那幾張栩栩如生的速寫，卻故意放慢了速度，目光在畫上停留了片刻，才低聲讚道：“觀察入微，畫得極好，比那些乾巴巴的證詞直觀多了。”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周圍依舊有些擁擠嘈雜的環境，又補充了一句，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保護，“這裡人多手雜，你跟在我身後，彆離遠了，免得被擠到撞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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