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梁錚正準備前往大理寺，思忖著如何以公務之名，與京營指揮使張勳進行第一次正麵接觸時，順天府衙門的消息卻先一步傳來。
“大人，通惠河下遊，靠近漕運碼頭的地方，今早發現一具男屍！經初步辨認，衣著像是軍伍中人，身上有腰牌，顯示是京營德勝門駐軍的一名副官，名叫周滿！”
周滿！正是李默賬本上記錄的，經手挪用軍款的那個副官！
梁錚心中一震，立刻改變行程，帶著仵作和衙役火速趕往通惠河發現屍體的地點。
通惠河是連接北京城內水係與京杭大運河的重要河道，漕運繁忙，河麵開闊。屍體是在一處相對僻靜的回水灣被早起的船工發現的，已經被水流衝到了岸邊淺灘。周圍圍了不少看熱鬨的民眾和漕工，指指點點。
死者是一名三十歲左右的壯年男子，穿著軍中常見的褐色棉布勁裝，外麵罩著一件半舊的皮甲。臉色青紫，雙目圓睜，表情扭曲，似乎死前經曆了極大的痛苦。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頸部的勒痕——一道深紫色的、幾乎陷入皮肉的索溝，邊緣清晰，顯示出是被某種堅韌的繩索或布帶從身後用力勒斃。仵作初步檢驗後，向梁錚稟報：“大人，死者確係窒息而亡。但口鼻內並無河水淤泥，肺部也無溺水跡象，並非淹死，而是先被人勒死，然後拋屍入河。”
先殺後拋！這又是一起謀殺！
梁錚蹲下身，親自檢查屍體。他注意到周滿的雙手指甲縫裡，嵌著一些黑灰色的泥垢。他小心地用銀針取出少許，放在鼻尖輕嗅，又仔細觀察其質地。“這不是通惠河底的泥沙，”梁錚沉聲道，“通惠河底多黃褐色淤泥和水草。這黑泥……倒像是什刹海沿岸特有的那種腐殖質豐富的黑土。”
這個發現至關重要！說明周滿很可能是在什刹海附近被殺，然後被轉移到通惠河拋屍，意在混淆視聽，或者利用水流衝走證據。
接著，梁錚檢查周滿的衣物。在其貼身的內袋裡，摸到一個硬物。取出一看，是一個防水的油布小包。打開小包，裡麵是一張被水浸泡得字跡模糊、邊緣破爛的紙條。紙條顯然被撕扯過，隻剩下一半。上麵用潦草的筆跡寫著：
“朱老爺給我壹萬兩，讓我……”
後麵的內容被撕掉了！朱老爺？毫無疑問，指的是朱宏業！
這半截字條，如同驚雷！它直接指向朱宏業用重金收買周滿，讓他去做某件事！結合賬本記錄周滿是挪用軍款的經手人，朱宏業收買他的目的，極有可能是為了封口，或者讓他去做更危險的滅口勾當！而字條沒寫完的部分，充滿了無限可能——“讓我作偽證”？“讓我監視李默”？還是……“讓我殺了李默”或“殺了朱蘭萍”？
梁錚立刻下令，將周滿的屍體運回大理寺進一步檢驗，並嚴密封鎖消息。同時，他命人立刻去朱府，提審管家朱福，重點追問其與周滿的關係，以及是否知曉“一萬兩”之事。
然而，朱福被帶到大理寺後，麵對梁錚的訊問，表現得異常頑固。他咬死口風，聲稱：“周滿？從未聽說過此人！更彆提什麼一萬兩銀子了！大人，我朱家雖是商賈，但也知法度，絕不會行此等賄賂之事！這定是有人栽贓陷害！”他一副受了天大冤枉的模樣，演技精湛。
梁錚心知，沒有更直接的證據，很難撬開朱福的嘴。朱家顯然已經做好了充分的應對準備。
梁府內，元元正在庭院裡陪著梁順利做風箏。春日晴朗，正是放風箏的好時節。元元一邊幫著女兒固定竹篾，一邊心不在焉地想著案子。順利玩得開心，小臉上沾了些許漿糊，像隻小花貓。
這時，秦府的一個丫鬟送來一個卷軸，說是自家夫人讓交給梁夫人的。元元打開一看，是趙彥茹繪製完成的李默畫像定稿。畫像上的李默，左眉疤痕清晰，身穿青袍，銀邊紋路細致。畫像的衣角處，有一道看似不經意的、略深的墨線，恰好強調了銀邊鑲嵌的回形紋。
丫鬟還遞上一張趙彥茹親筆寫的短箋：“元娘見諒，昨日秦亮頑皮，打翻了墨，汙了畫像衣角。我補救時，無意間將這銀邊紋路描得深了些，倒顯得更清晰了。忽然想起，這紋路獨特，不知是否與案發現場發現的靴印邊緣、或是其他什麼物件上的紋飾有相似之處？或許可供梁大哥參考。我一切安好，勿念。”
元元拿著畫像，心中一動。她想起梁錚曾提及，什刹海案發現場柳樹下，有幾個清晰的、帶有特殊防滑釘的靴印。她立刻帶著畫像去找梁錚。
梁錚剛從大理寺回來，正對著周滿指甲縫裡的黑泥和那半截字條沉思。見到元元帶來的畫像，他仔細看了看衣角那被加深的銀邊回形紋，忽然，他快步走到書案前，取出之前現場勘察時繪製的靴印拓樣圖。
對比之下，兩人都有所發現！那靴印邊緣的防滑釘排列方式，雖然與衣飾紋路不同，但那種規整、帶有一定裝飾性的風格，卻隱隱與京營軍官服飾的製式風格相符！更重要的是，梁錚回憶起，張勳麾下的軍官，似乎在腰牌、佩刀鞘等物件的裝飾上，也常用類似的回形紋！
這雖然不能作為直接證據，但卻是一個強烈的暗示：凶手，或者至少是重要關聯人，極大可能來自張勳的京營係統！
“彥茹真是心細如發！”元元感歎道，“她懷著身子，還能想到這一層。”
梁錚點了點頭，對趙彥茹的敏銳觀察力深感佩服。這無意間的發現，使得調查的焦點更加集中地指向了京營，指向了張勳。
然而，新的疑問也隨之而來：周滿是被誰殺的？是朱宏業滅口？還是張勳為了掩蓋軍款挪用之事而清理門戶？李默又身在何方？是死是活？
周滿的死，如同在原本就渾濁的水中又投入了一塊巨石，濺起的浪花之下，是更深、更急的暗流。那張隻寫了一半的字條，像一個巨大的懸念，吊在梁錚的心頭。
朱老爺給周滿一萬兩，究竟讓他去做什麼？那被撕掉的後半句話，或許就是揭開所有謎團的關鍵鑰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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