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村離江寧縣城不過十餘裡地,騎快馬不用半個時辰便到了。
時近傍晚,夕陽將天邊染成一片溫暖的橘紅色,炊煙嫋嫋升起,村莊裡彌漫著柴火飯的香氣,偶有犬吠雞鳴,一派寧靜的田園景象。然而,這安寧之下,卻隱藏著一戶人家長達一年的煎熬與絕望。
在村裡老人的指引下,梁錚帶著兩名衙役,很容易便找到了村東頭那處最顯破敗的院落。低矮的土坯牆塌了一角,用些荊棘勉強堵著,院門是幾塊薄木板釘成的,歪斜著,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
院子裡,一個頭發花白、身形佝僂的老婦人,正背對著門口,機械地將一把麩皮撒給幾隻瘦骨嶙峋的雞,她的動作遲緩,背影透著一股難以言說的孤寂與麻木。
衙役上前叩響了那扇破舊的院門,老婦人緩緩轉過身來。她臉上布滿了刀刻般的皺紋,一雙眼睛渾濁無光,像是蒙上了一層永遠擦不掉的灰塵。看到身著官服的梁錚等人,她先是愣了一下,隨即眼中掠過一絲本能的畏懼,下意識地往後縮了縮。
“老人家,莫怕。”梁錚放緩了聲音,示意衙役留在院外,自己獨自走進院子,“我們是縣衙來的,想向您打聽個人。”他儘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平和。
老婦人戒備地看著他,嘴唇嚅動了一下,沒發出聲音。
梁錚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心包裹的油紙包,層層打開,露出了裡麵那塊色澤暗淡卻紋樣精致的蜀錦殘片。“老人家,您可認得此物?”
當那塊殘片完全展露在昏黃的夕陽光下,老婦人渾濁的眼睛猛地瞪大了!她像是被什麼東西刺了一下,踉蹌著上前兩步,枯瘦如柴的手顫抖著,想要觸碰,卻又不敢,仿佛那是什麼極易破碎的珍寶。
“這……這……”她的喉嚨裡發出嗬嗬的聲響,眼淚瞬間湧了出來,順著深刻的皺紋肆意流淌,“是……是阿福!是我的阿福啊!”她終於一把抓過那塊殘片,緊緊攥在手心,貼在自己的心口,仿佛想從那冰冷的織物上汲取一絲早已消失的溫度。
壓抑了太久的悲痛如同決堤的洪水,她再也支撐不住,癱坐在地上,發出撕心裂肺的嚎哭。
“我的兒啊……你讓娘想得好苦啊……”她哭喊著,聲音嘶啞,“這牡丹……是他!是他偷偷給我織的壽禮花樣!他說……他說娘辛苦了一輩子,沒穿過一件好衣裳,他一定要讓我走的時候,能風風光光的,穿得比誰都體麵……這‘沈’字,是他瞞著我,一針一線,熬了好幾個晚上繡上去的……他說,這樣,無論到了哪兒,人家都知道是沈家的兒子給娘掙的體麵……”
老婦人泣不成聲,斷斷續續地訴說著:“去年……去年三月,他說織坊擴建,招工,工錢給得高……就去了……頭一個月,還托同村的人捎回些錢,帶話說一切都好,讓娘放心……可到了四月,就再也沒了音訊!活不見人,死……死不見屍啊!”
她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梁錚,那眼神混合著絕望、痛苦和一絲最後期盼:“我到處找,到處問,織坊的人都說他乾完活就走了,不知道去了哪兒……我不信!我夜夜做夢,都夢見他……就站在織坊旁邊那桑園裡,渾身是土,臉色白得嚇人,對著我喊‘娘,我冷,我好冷啊……娘,我透不過氣……’”
她伸出枯瘦的手,死死抓住梁錚的官袍下擺,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後一根稻草,聲音顫抖得不成樣子:“大人……大人!您告訴我,我兒阿福……他是不是……是不是就埋在那裡?是不是?!”
梁錚心中仿佛被重錘擊中,一股酸澀湧上喉頭。他蹲下身,扶住老人顫抖的肩膀,聲音低沉而堅定:“老人家,我們正在查。您放心,若沈阿福真是冤死,我們定會還他一個公道!”他慢慢將老人攙扶起來,安撫著她激動的情緒,繼續追問沈阿福的社會關係。
沈母哽咽著,斷斷續續地說道:“阿福……是個老實孩子,心眼實……就是,就是和織坊裡一個叫柳含煙的女工,兩人看對了眼,定了親事……本來,本來是樁好事……”她的臉上浮現出怨恨與恐懼交織的神情,“可那織坊的管事,叫周瑾的,不是個東西!他看上了含煙那丫頭,幾次三番騷擾……阿福氣不過,去找他理論,回來的時候,臉上還帶了傷……自打那以後,我就總覺得心慌,眼皮子跳……沒想到,沒想到……”
與此同時,元元在城西福記布莊的調查也有了關鍵進展。布莊老板是個健談的中年人,見到元元氣質不凡,又聽聞是為官府查案,便十分配合。
“夫人您說的那種雙經雙緯的青布,嘿,還真是小店的招牌!”老板不無自豪地說,“江寧獨一份!織這布費工費時,價錢也比尋常青布貴上一些,買的人不多,所以記得清楚。”
他撚著胡須回憶道:“去年……大概是三四月光景,對,天剛暖和起來那陣子,是有個年輕後生,常來買這布。穿著像是織坊的工服,人挺精神,好像……是姓沈?對對,有一次他錢不夠,還賒了賬,留了名字的。他說他未婚妻手巧,喜歡這布料的厚實勁兒,要買了去給她做新衣裳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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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元心中一動,追問道:“除了這位沈姓工匠,可還有其他人,特彆是織坊的人,來大量購買過這種布?”
“有啊!”老板一拍大腿,“您不說我還忘了!就是織坊的那位周管事,周瑾!差不多也是那時候,他親自來的,一次就要了十匹!說是織坊要給工匠換季,做新工服。當時我還納悶呢,織坊的工服不都是統一的粗麻布嗎?又便宜又耐磨,咋突然用起我這好料子了?不過人家是管事,要買,我還能不賣嗎?”
線索在這裡出現了明顯的矛盾!周瑾大量購買本不應作為工服的青布,意欲何為?
傍晚時分,梁錚帶著沉重的心情從沈家村返回縣衙,正好遇到從布莊回來的元元。兩人交換了信息,心情愈發凝重。沈母的指認、布莊老板的證詞,都將嫌疑的矛頭指向了織坊管事周瑾。
恰在此時,秦泰派來的人回報:周瑾已從蘇州“返回”府中。
梁錚目光一凜,決定立刻會一會這位關鍵的嫌疑人。他並未興師動眾,隻帶了兩名衙役,便直奔周瑾位於城中的宅邸。
周府門樓氣派,黑漆大門上鋥亮的銅環顯示著主人的家境殷實。通報之後,很快便被引了進去。周瑾是個四十歲上下的中年人,麵皮白淨,穿著簇新的寶藍色綢緞直裰,見到梁錚,臉上立刻堆起熱情而略帶圓滑的笑容,快步迎了上來。
“哎呀呀,梁大人!什麼風把您給吹來了?有失遠迎,恕罪恕罪!”他拱手作揖,動作誇張,“可是為了織坊那點小事?唉,真是晦氣,好好兒的擴建工程,竟挖出這等不乾淨的東西,耽誤工期不說,還驚動了您這尊大佛……”
梁錚不動聲色,隨著他步入客廳落座,丫鬟奉上香茗。他隨意抿了一口,便開門見山:“周管事蘇州之行,可還順利?采買了哪些上等絲線?可否讓本官開開眼界?”
周瑾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隨即從袖中掏出一本賬冊,雙手奉上:“順利,順利!大人請看,這是采買的明細,都是上好的湖絲和蘇繡……”他口中說著,眼神卻有些遊移。
梁錚接過賬冊,隨意翻看了一下,上麵記錄的絲線種類、數量看似詳實,但他敏銳地注意到,賬冊紙張嶄新,墨跡均勻,不像經過長途跋涉、反複翻閱的樣子,更重要的是,上麵缺少蘇州當地布商慣用的、帶有獨特花紋的印鑒。他合上賬冊,放在一旁,忽然話鋒一轉,目光銳利地看向周瑾:“本官聽聞,周管事去年也曾光顧過福記布莊,一次購買了十匹雙經雙緯的青布,說是給工匠做工服?可據本官所知,織坊工服,向來是粗麻布料,何時改用這等厚實青布了?”
周瑾臉色微變,手指不自覺地蜷縮了一下,支吾道:“這個……這個……許是時間久了,記混了?或許是買了彆的料子,對,或許是買了彆的料子給工匠做坎肩之類的……”他試圖搪塞過去。
梁錚不再追問,目光卻似是不經意地掃過周瑾放在茶幾上的左手。隻見他無名指的指根處,有一道不甚明顯、但依稀可辨的新愈抓痕,顏色比周圍皮膚略淺,細長而彎曲。梁錚心中一動,麵上卻未顯露分毫,隻淡淡道:“或許是本官記錯了。周管事剛回來,想必車馬勞頓,本官就不多打擾了。”
說罷,他便起身告辭。周瑾明顯鬆了一口氣,連忙起身相送,態度愈發殷勤。
離開周府,梁錚的臉色沉了下來。周瑾的蘇州之行存疑,購買青布的動機不明,再加上他手上那道可疑的抓痕……所有的線索,都像一張無形的網,正在向這位織坊管事收緊。
秦府內,華燈初上。
趙彥茹剛剛喂飽了阿硯,小家夥心滿意足地在她懷裡打著小小的奶嗝。趙彥茹輕輕拍著他的背,走到窗邊。燭光搖曳,映在阿硯白嫩的小臉上,那塊從眉骨延至下頜的青色胎記,在跳動的光線下,邊緣似乎泛著一種極淡的、若有若無的淺藍色光澤,與她日常所見略有不同。
她忽然想起日間翻閱沈阿福戶籍資料時,旁邊附注了一句沈母托人帶來的口信補充,說“阿福幼時眉角亦有淺青記,後漸淡”。當時並未在意,此刻看著阿硯臉上的胎記,心中莫名地動了一下,一種難以言喻的、微妙的聯係感悄然浮現,並非直接的關聯,更像是一種命運無常的唏噓與情感上的微妙共鳴。
她不由得將阿硯抱得更緊了些,低頭親了親他那帶著胎記的小臉蛋,心中對查明沈阿福冤案的決心,變得更加堅定而迫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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