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清寧死也不願招供殺人細節的態度,如同一塊沉重的巨石,壓在眾人心頭。他眼中那深切的、幾乎超越死亡恐懼的驚惶,明確地指向一個事實——在他背後,還存在著一股更強大的、能輕易決定他兒子生死的勢力。這勢力如同隱在濃霧中的利爪,讓玄清即便身陷囹圄,鐐銬加身,也不敢越雷池半步。
“他在害怕,害怕到連死都不敢說出真相。”元元在驛站的房間裡來回踱步,眉頭緊鎖,“這比他直接招供更麻煩。這說明幕後黑手不僅能量巨大,而且手段狠辣,能讓玄清深信,即便他認了所有罪,對方依然有能力報複他的兒子。”
梁錚坐在燈下,指節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麵,發出規律的輕響。這是他陷入深度思考時的習慣。“他越是這樣,越證明背後之人牽扯重大,或許與那五萬兩白銀的最終流向,與南京那邊的勢力脫不開乾係。”他抬起眼,目光銳利,“但眼下,撬開玄清的嘴是當務之急。他兒子的下落,查得如何了?”
秦泰立刻回道:“兄長,已經按賬本上零星的地扯信息和玉虛觀其他道人的口供,派了得力人手快馬加鞭去尋了,最遲明日下午應有消息。”
趙彥茹輕聲道:“我這邊也已根據多方描述,反複修改,畫出了玄清之子的大致肖像,約有八分相似。或許……我們可以先用畫像試探一下?”
梁錚沉吟片刻,搖了搖頭:“畫像終究是死物,衝擊力不夠。玄清是老狐狸,不見到真人,恐怕難以真正擊潰他的心防。再等等消息。”
等待的時間顯得格外漫長。元元看著梁錚眉宇間揮之不去的凝重,心中不忍,便尋了些輕鬆的話題與他閒聊,試圖分散他的注意力,甚至又摸出兩顆糖炒栗子與他分食。梁錚雖依舊話少,但緊繃的側臉線條,在她絮絮叨叨的現代見聞和偶爾冒出的俏皮話中,終究是柔和了些許。
翌日下午,派出的校尉終於風塵仆仆地趕回,不僅帶回了玄清之子已被找到並安全接上的消息,更令人驚喜的是,孩子就在鄰縣親戚家,距離昌平不過大半日路程,預計次日一早便能抵達!
這個消息讓所有人都精神一振。
第二天清晨,當初升的朝陽將金色的光輝灑滿昌平州城時,一輛不起眼的馬車在幾名便衣校尉的護衛下,悄無聲息地駛入了驛站後院。車簾掀開,一個年約七八歲、穿著乾淨棉布袍、麵容與趙彥茹所繪肖像極為相似的男孩,在校尉的牽引下,怯生生地走了下來。孩子名叫玄明,眼神清澈,帶著不諳世事的懵懂與一絲不安。
梁錚沒有立刻帶他去見玄清,而是先讓元元和趙彥茹溫和地與孩子說了會兒話,給了他一些點心,緩解他的緊張情緒。元元看著這孩子,想到他父親所作所為,心中不免唏噓,更是放柔了聲音。
時機成熟,梁錚才親自帶著玄明,來到了關押玄清的淨室門外。他沒有立刻進去,隻是讓校尉將門開了一道縫隙。
淨室內,玄清一夜未眠,形容枯槁,眼神空洞地望著牆壁,不知在想些什麼。忽然,一個稚嫩而帶著疑惑和些許哭腔的聲音,透過門縫清晰地傳了進來:
“爹……爹爹?是你嗎?他們為什麼把你關起來?明兒想你了……”
這聲音如同晴天霹靂,猛地炸響在玄清耳邊!他渾身劇震,霍然抬頭,渾濁的雙眼瞬間瞪大,死死地盯著那道門縫,仿佛想穿透木板,看到外麵的孩子。
“明兒?!是明兒?!”他猛地撲到門邊,雙手死死抓住門框,指甲因用力而泛白,聲音嘶啞顫抖,充滿了難以置信與巨大的恐慌,“你們把他帶來做什麼?!放開我兒子!有什麼事衝我來!衝我來啊!!”他瘋狂地拍打著門板,狀若癲狂。
梁錚示意校尉將玄明帶到一旁安撫,這才推開房門,冷靜地走了進去,元元緊隨其後。
看到梁錚和元元,玄清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氣,順著門板滑坐在地,老淚縱橫,之前所有的頑固和偽裝,在聽到兒子聲音的那一刻,徹底土崩瓦解。
“我說……我全都說……”他癱在地上,聲音破碎,帶著無儘的悔恨與絕望,“隻求你們……彆為難我兒子……他是無辜的……我做的所有事,都是為了他啊……”
接下來的審訊,變得異常順利。玄清如同一個被戳破的氣球,將他與李老道、張謙如何勾結,私挖皇家西山礦脈;礦洞坍塌後,為了掩蓋真相,如何聯手將十名知情礦工滅口,並威逼利誘巴圖的侄女,最終卻因其反抗而將其活埋;以及後來,王景因分贓不均且良心不安欲要揭發,他如何用烏頭毒殺之,並偽造薩滿家神索命;李老道因恐懼想向梁錚坦白,他如何指使青薇用蒙汗藥將其迷暈,再縱火偽造符籙失靈;張謙欲自首,他如何以其子性命威脅並親自帶人偽裝“鬼火”下毒滅口……一樁樁,一件件,血腥而殘忍的罪行,伴隨著他痛苦的懺悔和扭曲的父愛陳述,清晰地呈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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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貪那些銀子……我想著給明兒留一份厚厚的家業,讓他將來讀書科舉,光耀門楣,不必再像我一樣,在這道觀裡虛度光陰,仰人鼻息……可我……我沒想到會害死這麼多人……我鬼迷心竅了啊!”玄清捶打著地麵,哭得不能自已。
元元聽著這交織著罪惡與扭曲親情的供述,心情複雜。她看了一眼身旁麵色冷峻、不為所動的梁錚,低聲歎道:“他也是為了給兒子留錢,才走上這條絕路,可惜……用錯了方式,害人害己。”
梁錚微微頷首,目光依舊清明而銳利,如同亙古不化的寒冰:“不管出於何種理由,殺人便是死罪。他需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父愛非是作惡的借口,真正的為子計深遠,當是教其正直做人,而非留不義之財。”
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法理的莊嚴與不容置疑,清晰地回蕩在淨室之中,也讓玄清的哭聲為之一滯。
玄清的徹底招供,意味著這樁連環殺人案在事實層麵,已然可以結案。主犯認罪,物證齊全,動機明確。
走出壓抑的淨室,重新呼吸到秋日清冷的空氣,元元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多日來的緊張奔波似乎在這一刻得到了釋放,疲憊感也隨之湧了上來。她下意識地靠近梁錚身邊,幾乎將半邊身子的重量倚靠過去,小聲嘟囔著:“終於……結案了。我都快累散架了。”
梁錚感受到她靠過來的溫熱身軀和那帶著倦意的抱怨,身體幾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隨即放鬆下來。他伸出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動作有些生澀,卻帶著顯而易見的安撫意味。“辛苦你了。”他頓了頓,目光望向驛站外遠山的輪廓,那裡,野菊應當正盛放,“等此件事了,案卷歸檔,我帶你去京郊采野菊,就如我們之前商議的那般。”
元元原本耷拉著的眼皮瞬間抬起,眼中迸發出驚喜的光芒,倦意一掃而空:“真的嗎?你可不能反悔!”她像隻被注入了活力的小鹿,扯著他的衣袖確認。
梁錚看著她瞬間亮起來的眼眸,唇角微不可察地彎了一下,肯定地點頭:“不反悔。”——其實,他早已暗中派人去京西探查過,哪片山坡的野菊開得最好,隻待此案了結,便給她一個驚喜。
回驛站的路上,元元心情明顯輕快了許多,話也多了起來。“這次能這麼快破案,真是多虧了彥茹的畫像和阿泰的關係網,還有巴圖最後提供的關鍵證據。”
梁錚走在她身側,聽著她嘰嘰喳喳,感受著秋日陽光落在身上的暖意,連日來的沉鬱似乎也消散了不少。他點了點頭,公允地評價:“他們夫妻二人,確是此案關鍵助力。不過,”他側過頭,看向元元因興奮而微紅的臉頰,聲音低沉了幾分,“你亦功不可沒。若非你精通那些法證知識與民俗醫理,許多關鍵線索,我們未必能如此迅速勘破。”
元元被他這突如其來的、直接的肯定弄得一愣,隨即臉頰更紅,心裡卻像喝了蜜一樣甜。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腳尖踢著路上的小石子,小聲道:“還是……還是你領導有方,梁大人。”
梁錚看著她這副少見的、帶著點羞怯的模樣,眼底掠過一絲極淡的笑意,低聲道:“私下裡,喚我梁錚便可。”
這簡單的一句話,卻讓元元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她抬起頭,撞進他深邃而帶著一絲溫和的眼眸中,聲如蚊蚋地應了一聲:“好……梁錚。”
陽光將兩人的影子拉長,交織在一起,秋風中仿佛也帶上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甜意。
然而,就在眾人都以為此案可以順利收尾,準備整理卷宗,上報三司,隻待玄清伏法之時,一個被忽略的細節,卻在趙彥茹嚴謹的複查中,浮出了水麵,將看似平靜的湖麵,再次攪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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