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南哀牢山深處,雲霧常年繚繞的彝族寨子裡,沙瑪阿依站在自家木樓前,望著遠處連綿起伏的群山。五年前離開時,她還是個穿著百褶裙、戴著銀飾的彝族少女,如今從省城大學畢業歸來,牛仔褲和t恤已經取代了傳統服飾,隻有耳垂上那對祖傳的銀耳環還保留著一點民族痕跡。
"阿依,過來幫奶奶曬藥草。"蒼老沙啞的聲音從屋內傳來。
阿依歎了口氣,轉身走進昏暗的堂屋。她的奶奶——寨子裡最受尊敬的畢摩沙瑪阿嬤正跪坐在火塘邊,將一束束曬乾的草藥分類。屋內彌漫著草藥與煙熏混合的奇特氣味,牆角的神龕上供奉著祖先牌位和各式各樣阿依叫不出名字的法器。
"奶奶,這些真的有用嗎?"阿依拿起一束乾枯的植物,語氣裡帶著城市學來的懷疑,"現在縣裡都有醫院了,為什麼還要用這些..."
"閉嘴!"阿嬤突然厲聲喝道,渾濁的眼睛裡閃過一絲銳利的光,"山神會聽見你的不敬!"她一把奪過阿依手中的草藥,小心翼翼地放回原處,嘴裡念念有詞地道歉。
阿依撇撇嘴,不再說話。自從回來這半個月,她與奶奶的衝突越來越多。她不明白為什麼在21世紀的今天,寨子裡的人還要相信這些古老的迷信。畢摩的儀式、山神的傳說、各種禁忌規矩...在她看來都是阻礙寨子發展的枷鎖。
"阿依啊,"阿嬤的語氣突然軟了下來,枯瘦的手撫上孫女的臉,"你在外麵學了太多漢人的東西,忘了我們彝人的根。記住,有些東西科學解釋不了,不代表它不存在。"
阿依勉強點頭,心裡卻不以為然。她借口去河邊洗衣服,逃也似地離開了屋子。
寨子邊的溪水清澈見底,阿依蹲在青石板上搓洗衣物,思緒卻飄到了遠方。省城的生活多自由啊,沒有這些莫名其妙的規矩,沒有畢摩沒完沒了的儀式,沒有...
"需要幫忙嗎?"
一個溫和的男聲打斷了她的思緒。阿依抬頭,看見一個戴眼鏡的年輕男子站在溪邊,手裡也抱著一盆衣服。他穿著簡單的白襯衫和卡其褲,一看就不是本地人。
"你是..."阿依警惕地問。
"我是新來的支教老師,叫周明。"男子微笑著自我介紹,"縣教育局派我來教孩子們普通話和數學。"他頓了頓,"你是沙瑪阿嬤的孫女吧?寨子裡的人都說起過你,大學生。"
阿依點點頭,態度軟化了些。周明看起來二十五六歲,文質彬彬,說話帶著北方口音,與粗獷的山裡漢子截然不同。兩人一邊洗衣一邊聊天,阿依得知周明是從北京來的研究生,誌願到山區支教兩年。
"你不覺得這裡很落後嗎?"阿依忍不住問,"人們還相信畢摩能治病,相信山神會發怒..."
周明笑了笑:"每個民族都有自己的文化傳承。科學和傳統未必是對立的。"他指著遠處的群山,"就像這些山,在地質學家眼裡是板塊運動的結果,在彝族人眼裡是山神的化身。兩種解釋,各有其美。"
阿依驚訝地看著他,這是她第一次聽到外人這樣評價彝族文化,不帶半點居高臨下的憐憫。
那天之後,阿依和周明見麵的次數越來越多。他們在溪邊聊天,在寨子外的山坡上看日落,在周明支教的小學裡一起教孩子們唱歌。阿依發現自己越來越期待見到這個溫和儒雅的漢族老師,而周明看她的眼神也漸漸有了不一樣的光彩。
一個月後的火把節夜晚,全寨子的人圍著篝火跳舞喝酒。阿依穿著母親留下的彝族盛裝,銀飾在火光下閃閃發亮。周明被熱情的村民灌了不少米酒,臉紅得像晚霞。當歡快的左腳舞音樂響起時,他鼓起勇氣向阿依伸出手。
"我能請你跳支舞嗎?"
阿依笑著把手放在他掌心。兩人笨拙地跟著節奏跳動,引來周圍善意的哄笑。跳到儘興處,周明突然湊到阿依耳邊:"我喜歡你,阿依。"
簡單的一句話,卻讓阿依的心跳亂了節奏。她抬頭看著周明被火光映紅的臉,輕輕點了點頭。
他們不知道,這一幕被站在人群邊緣的沙瑪阿嬤看得一清二楚。老畢摩的臉色在火光中陰晴不定,手中的法杖重重敲擊地麵。
第二天清晨,阿嬤把阿依叫到神龕前,神情前所未有的嚴肅。
"你必須和那個漢人斷絕來往。"阿嬤直截了當地說。
阿依震驚地瞪大眼睛:"為什麼?周明是個好人,他..."
"他不是我們族人!"阿嬤厲聲打斷,"祖訓明言,畢摩血脈不得與外族通婚,否則會招來災禍!"
"這是什麼荒謬的規矩!"阿依氣得渾身發抖,"都什麼年代了,還..."
"啪!"一記響亮的耳光打斷了阿依的話。阿嬤的手在顫抖,眼中卻充滿決絕:"這不是規矩,是詛咒!沙瑪家世代畢摩,體內流著蠱婆的血。與外人結合,會喚醒血裡的詛咒!"
阿依捂著火辣辣的臉頰,眼淚奪眶而出:"我不信這些!周明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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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信?"阿嬤冷笑一聲,轉身從神龕後取出一個黑陶小壇,"那你看好了。"
她揭開壇蓋,裡麵赫然是幾條糾纏在一起的蜈蚣和蠍子,全都活著,卻詭異地靜止不動。阿嬤口中念念有詞,用一根銀針紮破自己的手指,滴了一滴血進去。霎時間,那些毒蟲瘋狂扭動起來,互相撕咬,最後隻剩一條通體血紅的蜈蚣在壇底蠕動。
"這就是情蠱。"阿嬤的聲音冰冷,"如果你執意要與那漢人在一起,我會讓他嘗嘗萬蟲噬心的滋味。"
阿依驚恐地看著那個詭異的壇子,胃裡一陣翻騰。她從未見過奶奶這樣的一麵——那個總是慈祥地給她講故事、為她祈福的老人,此刻眼中隻有令人膽寒的冷酷。
"你...你不能這樣!"阿依聲音發抖。
阿嬤蓋上壇子,神情稍稍緩和:"我也不想走到那一步。孩子,聽奶奶的話,和他斷了。畢摩家的女兒,終究要嫁給畢摩家的兒子。"
阿依奪門而出,一路跑到小學,找到正在備課的周明,撲進他懷裡痛哭。聽完事情經過,周明既震驚又憤怒。
"這太荒謬了!"他緊握阿依的手,"我們去縣裡找政府,這種封建迷信..."
"沒用的,"阿依搖頭,眼中含淚,"在這裡,畢摩的話比法律還管用。而且..."她想起那個可怕的蠱壇,打了個寒顫,"奶奶真的會那些東西。我小時候見過她給人治病,也見過她...詛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