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村的夜晚總是來得特彆早。
張光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出租屋時,天已經完全黑了。樓道裡的感應燈壞了半年,房東一直沒來修。他摸索著掏出鑰匙,金屬碰撞的聲音在寂靜的樓道裡格外刺耳。十平米的小屋,一張床,一個簡易衣櫃,一張搖搖欲墜的折疊桌,這就是他的全部家當。
他二十四歲,父母雙亡。母親在他六歲時死於一場車禍,父親上個月剛剛因肝癌去世。葬禮上,那些多年不見的親戚們假惺惺地抹著眼淚。
張光終於一無所有,孤身一人了。
"叮——"手機響了,是工資到賬的短信。四千二百元,扣除房租水電,還剩三千。張光盯著那個數字看了很久,突然笑了。在這個城市,三千塊也就能混個一日三餐。他想起今天在公司,主管又把他的方案給了關係戶,還當著全辦公室的麵說他"沒天賦,沒背景,活該一輩子當底層"。他又想起最近新聞說的防內卷,說白了,就是普通大眾的生活成本隻能漲,不能跌。在這個官僚壟斷,一切規則都由他們製定的社會裡,像他這樣的底層再努力也就混個一日三餐罷了。
窗外傳來一陣搬東西的聲音。對麵的房間空了半個月,看來終於有人租了。張光本不想理會,但一陣輕微的咳嗽聲引起了他的注意。那聲音很輕,像是怕被人聽見似的。
他鬼使神差地走到門前,透過貓眼往外看。
一個穿白色連衣裙的女孩正費力地拖著一個行李箱。她看起來很瘦弱,皮膚蒼白得幾乎透明,長發垂下來遮住了半邊臉。似乎是感覺到了視線,女孩突然抬頭,直直地看向張光的門。
張光猛地後退一步,心跳加速。那雙眼睛——漆黑如墨,深不見底,卻又帶著說不出的哀傷。
第二天早晨,張光頂著黑眼圈去上班。他一整晚都在做夢,夢裡全是那雙眼睛。經過對麵房門時,他不由自主地放慢腳步。門縫下塞著一張紙條,上麵用工整的字跡寫著:"您好,我是新搬來的王馨瑤,昨晚打擾了。"
張光把紙條揣進口袋,心裡湧起一絲異樣的感覺。多久沒人跟他說過"您好"了?在這個城市,人們要麼對他視而不見,要麼就是冷眼相待。
接下來的幾天,張光再沒見過那個叫王馨瑤的女孩。她的房門總是關著,安靜得仿佛沒人居住。但每到深夜,張光總能聽到對麵傳來輕微的響動——像是翻書的聲音,又像是低聲的啜泣。
周五晚上,張光加班到十一點才回來。電梯壞了,他不得不爬九層樓梯。走到七樓時,他看到一個白色身影站在樓梯拐角處。
是王馨瑤。
她背對著他,長發垂到腰際,在昏暗的燈光下泛著奇異的光澤。張光停下腳步,不知該不該打招呼。就在這時,王馨瑤轉過身來。
"你回來了。"她說,聲音輕得像一陣風。
張光愣住了。月光從樓梯間的窗戶灑進來,照在王馨瑤臉上。她的皮膚白得幾乎透明,能看到下麵青色的血管。但最讓張光震驚的是她的眼神——那種深深的疲憊和絕望,和他每天在鏡子裡看到的一模一樣。
"嗯,剛下班。"張光聽見自己說,"你...這麼晚還不睡?"
王馨瑤搖搖頭:"我白天睡太多了。"她頓了頓,"你看起來很累。"
就這麼簡單的一句話,張光突然感到鼻子一酸。多久沒人關心過他累不累了?公司裡沒人問,房東隻關心房租,鄰居們見麵連頭都不點。
"還好。"他勉強笑了笑。
王馨瑤看著他,突然伸出手,輕輕碰了碰他的黑眼圈:"你該休息了。"
她的手指冰涼,像一塊寒玉。張光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卻奇怪地不想躲開。
那晚之後,張光開始有意無意地注意王馨瑤。他發現她從不白天出門,窗戶總是拉著厚厚的窗簾。有幾次他在樓道裡遇見她,她總是穿著那件白色連衣裙,臉色蒼白得嚇人。
最奇怪的是,張光從未見過她買菜或收外賣。她似乎不吃東西。
一個月後的深夜,張光被一陣奇怪的聲音驚醒。那像是有人在哭,又像是笑聲,斷斷續續地從對麵傳來。他看了看手機,淩晨三點十七分。
鬼使神差地,他起身走到門前,耳朵貼在門上。聲音更清晰了——確實是王馨瑤的聲音,她在自言自語。
"...媽,我好想你...醫院太黑了...他們明明說能治好的...為什麼要做那麼多檢查...我們沒錢了啊..."
張光的心揪了起來。他輕輕敲了敲門:"王馨瑤?你還好嗎?"
聲音戛然而止。幾秒鐘後,門開了一條縫。王馨瑤站在門後,眼睛紅紅的,像是哭過。
"對不起,吵到你了。"她說。
張光搖搖頭:"我聽到你在說醫院...你媽媽生病了?"
王馨瑤的眼神突然變得空洞:"她死了。半年前。"她頓了頓,"胃癌。其實早期發現是可以治的,但醫院為了賺錢,讓她每周做核磁共振、petct...一個月就花光了所有積蓄。最後...最後她還是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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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光不知該說什麼。他想起了自己的父親,肝癌晚期。
"我理解。"最後他說,"我爸爸也是病死的。"
王馨瑤抬頭看他,眼中閃過一絲異樣的光芒。她突然抓住張光的手:"你進來坐坐吧。"
她的手像冰一樣冷,但張光沒有掙脫。
王馨瑤的房間和他的差不多大,但布置得很溫馨——如果忽略那些奇怪的細節的話。牆上沒有鏡子,桌上擺著一個相框,裡麵是一個中年婦女的黑白照片。最奇怪的是,房間裡沒有廚房用具,連電水壺都沒有。
"你...不做飯嗎?"張光問。
王馨瑤搖搖頭:"我不需要。"她頓了頓,"張光,你怕鬼嗎?"
張光愣住了,隨即苦笑:"有什麼好怕的?活著的鬼我見多了。那些電視機肥頭大耳的官僚,克扣工資的老板,見死不救的醫生,冷眼旁觀的看客...他們比鬼可怕多了。"
王馨瑤笑了,那笑容美得驚心動魄:"你說得對。"
那晚他們聊了很多。張光說起自己如何在父母去世後獨自來到這個城市,如何被現實一次次打擊;王馨瑤則說起她母親如何被醫院榨乾積蓄,她如何在絕望中從醫院頂樓跳下。
"那天雨很大。"王馨瑤說,聲音輕得像羽毛,"我站在樓頂,看著下麵來來往往的人,沒有一個人抬頭。我就想,這個世界少我一個,又有什麼關係呢?"
張光聽得心如刀絞。他突然意識到什麼,猛地抬頭:"你說你...跳樓?"
王馨瑤靜靜地看著他,嘴角掛著若有若無的微笑:"半年前,六月十七號,下午三點二十分。"
張光的血液仿佛凝固了。他想起上個月看到的新聞——某醫院一名年輕女孩跳樓自殺,原因是母親病逝,醫療費掏空家底...
"你...你不是..."他的聲音發抖。
王馨瑤站起身,走到窗前拉開窗簾。月光照進來,穿透了她的身體,在地板上投下一個淡淡的影子。
"對,我已經死了。"她說,語氣平靜得像在討論天氣,"但死亡並沒有想象中那麼可怕。至少,我再也不會感到饑餓、寒冷,或者...孤獨。"
張光本該感到恐懼,但奇怪的是,他隻覺得一種深深的悲傷。他看著月光下的王馨瑤,突然明白為什麼她總是那麼蒼白,為什麼她隻在夜晚出現,為什麼她的手那麼冷...
"你...恨那些醫生嗎?"他輕聲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