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家溝是個藏在群山褶皺裡的小村莊,三十多戶人家沿著山勢錯落分布,青瓦土牆的房屋像是從地裡長出來的蘑菇。這裡離最近的鎮子有二十多裡山路,村民們過著幾乎與世隔絕的生活。方文亮就出生在這個被時間遺忘的角落裡,今年三十有五,是個再普通不過的莊稼漢。
那是農曆七月中旬的一個傍晚,方文亮從自家玉米地裡回來,肩上扛著鋤頭,褲腿上沾著泥星子。夕陽將西邊的天空染成血色,山影在田野上投下長長的陰影。他抄近路從後山的小道回家,這條路人跡罕至,雜草叢生,但能省下半頓飯的功夫。
走到半山腰時,方文亮的腳突然踢到了什麼硬物。他低頭撥開雜草,發現是一塊半埋在土裡的青石碑。石碑表麵已經風化得幾乎看不出字跡,隻有幾道淺淺的刻痕證明這裡曾經有人用心銘記過什麼。方文亮用鋤頭刨了刨周圍的土,發現這是個低矮的墳包,沒有圍欄,沒有供桌,連墳頭草都比周圍的野草矮上一截,像是有什麼東西抑製了它們的生長。
"怪了,"方文亮自言自語,"這後山什麼時候有座墳?"
他繞著墳走了一圈,在背陰麵發現三根已經熄滅的香燭,插在鬆軟的泥土裡。香燭旁邊擺著一個小陶碗,碗底殘留著些灰白色的粉末,像是燒過的紙錢灰。最讓方文亮後頸發涼的是,陶碗旁邊放著半個新鮮的饅頭,掰開的斷麵還泛著濕氣,明顯是今天才放上的。
方文亮抬頭四望。暮色漸濃,山風穿過樹林發出嗚咽般的聲響。遠處自家屋頂的炊煙正在升起,母親應該已經做好了晚飯。他咽了口唾沫,加快腳步離開了那個詭異的墳包。
晚飯時,方文亮向父親提起後山的發現。父親方老漢放下筷子,眉頭皺成了疙瘩。
"後山哪來的墳?從沒聽說過。"方老漢的聲音有些發顫,"你莫不是看花了眼?"
"千真萬確,"方文亮往嘴裡扒拉著飯,"還有新供的饅頭和香燭,像是有人祭拜過。"
方老漢的臉色變得難看起來。他放下碗,從櫃子裡摸出半瓶白酒,給自己倒了滿滿一杯。
"吃完早點睡,"父親的聲音突然低沉下來,"明天我去看看。記住,天黑彆往後山跑。"
那天夜裡,方文亮睡得不安穩。半夢半醒間,他總覺得窗外有什麼東西在走動,不是貓狗那種輕快的腳步聲,而是沉重的、拖遝的響動,像是濕漉漉的麻袋被拖過地麵。他強迫自己不要睜眼,直到雞叫三遍,晨光透過窗紙照在臉上,才如釋重負地起床。
第二天父親去看了那座墳,回來後絕口不提看到了什麼,隻是吩咐方文亮去鎮上買些香燭紙錢回來。接下來的幾天,方文亮注意到父親總在天黑前去後山,回來時身上帶著一股淡淡的香火味。
第七天夜裡,方文亮被尿憋醒。他迷迷糊糊地起身,穿過堂屋去院子角落的茅房。月光很亮,照得地麵泛著青白色。就在他解開褲帶時,眼角餘光瞥見山路上有個黑影在移動。
那黑影走得很慢,身形佝僂,手裡似乎提著什麼東西。方文亮屏住呼吸,眯起眼睛仔細看。黑影手中提的是一盞白紙燈籠,燈籠裡沒有燭光,卻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淡青色。更奇怪的是,黑影走路完全沒有聲音——沒有踩斷樹枝的脆響,沒有踢到石子的滾動,甚至連呼吸聲都聽不見。
黑影沿著山路緩緩移動,方向正是後山那座無名墳。方文亮的膀胱脹得發痛,卻不敢挪動半步。直到黑影消失在樹林深處,他才長出一口氣,發現自己後背已經濕透。
第二天早飯時,方文亮說起夜裡的見聞。父親的手突然抖了一下,稀飯灑在桌上。
"你看清了?"父親的聲音異常尖銳,"確定是往墳那邊去了?"
方文亮點點頭,注意到父親的眼圈發黑,像是整夜沒睡。
"從今天起,"父親放下碗,聲音低沉得幾乎聽不見,"天黑後誰也彆出院子。"
方文亮的發現在村裡傳開了,所有人都感覺莫莫名其妙,從來沒聽說過那裡有墳。
接下來的日子,方家溝表麵平靜如常,但方文亮能感覺到一種無形的緊張在蔓延。女人們不再聚在村口槐樹下閒聊,男人們收工後直接回家,連最愛串門的王二叔也早早關門閉戶。更奇怪的是,方文亮連續三個晚上都看到那個提白燈籠的黑影沿著山路上山,每次都無聲無息,每次都走向那座無名墳。
第四天,方文亮實在受不了這種詭異氣氛了,決定弄個明白。傍晚時分,他告訴父母要去村尾李三家借農具,實際上帶了把柴刀和手電筒,悄悄摸上了後山。他在離墳包二十多步遠的灌木叢裡蹲下,這裡既能看清墳前的情況,又有足夠的隱蔽。
夏夜的山林並不安靜。蟲鳴此起彼伏,偶爾有夜鳥撲棱棱飛過樹梢。方文亮蹲得腿發麻,正要活動一下筋骨時,忽然所有聲音都消失了。蟲鳴、鳥叫、甚至連風聲都戛然而止,仿佛整個世界被按下了靜音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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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他聽到了腳步聲。
那聲音很輕,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他的神經上。方文亮屏住呼吸,透過灌木的縫隙望去。月光下,一個模糊的人影正緩緩走向墳包。人影穿著深色衣服,身形佝僂,右手提著那盞沒有亮光的白燈籠。隨著人影走近,方文亮聞到一股奇怪的味道——像是潮濕的泥土混合著陳年的黴味,讓他想起小時候挖出的那個埋了十幾年的棺材板。
人影在墳前停下,慢慢跪下。方文亮瞪大眼睛,卻怎麼也看不清那人的臉,仿佛有層霧氣始終籠罩著對方麵部。人影從懷裡掏出什麼東西擺在墳前,然後開始叩拜。每一次額頭觸地,都發出沉悶的"咚"聲,那聲音在寂靜的夜裡格外刺耳。
拜了三拜後,人影緩緩起身。就在這時,方文亮驚恐地發現,墳包上的土正在微微顫動,像是有什麼東西在下麵蠕動。一小撮土粒順著墳坡滾落,接著又是一撮。人影似乎對此毫不意外,隻是站在那裡靜靜看著。
方文亮的牙齒開始不受控製地打顫。他死死咬住嘴唇,生怕發出一點聲音。人影站了約莫一刻鐘,期間墳土一直在輕微翻動。最後,人影提起燈籠,轉身離去。直到腳步聲完全消失,蟲鳴鳥叫才重新響起,仿佛剛才的寂靜從未存在過。
方文亮又在灌木叢裡蹲了半小時,確認安全後才手腳並用地爬出來。他雙腿發軟,但還是壯著膽子走到墳前。月光下,墳前擺著三樣東西:一碗生米,一塊紅布,還有一根係著紅繩的骨頭——看起來像是人的手指骨。
最讓方文亮毛骨悚然的是,墳包正中央出現了一個碗口大的洞,洞口的泥土很新鮮,像是剛剛被挖開的。洞裡黑漆漆的,散發著一股刺鼻的腐臭味。
方文亮再也忍不住,轉身就往山下跑。他跌跌撞撞地衝進家門時,父母正坐在堂屋裡,油燈下兩人的臉色慘白如紙。
"你去了後山。"父親的聲音不是疑問,而是陳述。
方文亮喘著粗氣點頭,把看到的一切說了出來。父親聽完,長歎一聲,示意他坐下。
"那是座老墳,"父親的聲音沙啞,"比你爺爺的年紀還大。村裡沒人知道是誰埋在那,隻知道每隔幾十年,就會有人看見"他"夜裡出來走動。"
原來那天父親去看過後,就知道是老一輩嘴裡那座詭異的,能移動位置、特定時期會讓人看到的墳了。
"您以前見過嗎?"方文亮的聲音發抖。
父親搖搖頭:"我也是第一次看到。老一輩人說,那是個沒名沒姓的孤魂,因為死得冤,所以不肯走。可能咱家地離那座墳最近,所以他總在咱家附近轉悠。"
"那為什麼現在又出現了?"
父親沉默了很久,最後說:"因為有人在祭拜他。有人給了他名字和供奉,他就醒過來了。"
第二天,父親帶著方文亮去找村裡的張半仙。張半仙已經八十多歲,是村裡最年長的人,據說懂得些驅邪的法子。聽完方文亮的描述,張半仙渾濁的眼睛裡閃過一絲恐懼。
"那是"借陰宅","老人嘶啞地說,"早年間,有些橫死的人沒處埋,就借彆人的墳暫住。時間久了,正主走了,借住的卻留下了。"
"那現在怎麼辦?"方文亮急切地問。
張半仙從箱底翻出幾張黃符和一把銅錢:"把符貼在墳四周,銅錢埋在墳頭。記住,要在正午陽氣最盛的時候做。做完後,每月初一十五去燒些紙錢,連燒三個月。"
當天中午,方文亮和父親按照張半仙的指示處理了那座墳。說來也怪,當他們挖開墳頭準備埋銅錢時,發現前一天晚上看到的那個洞已經不見了,墳包完好如初,就像從未被動過一樣。
三個月後,方家溝恢複了往日的平靜。那座無名墳依舊孤零零地立在後山,但再沒有人見過提白燈籠的黑影。方文亮偶爾還會夢到那個夜晚,夢到無聲行走的人影和自動翻動的墳土。每次醒來,他都會看看窗外的月光,慶幸那晚的遭遇已經結束。
再後來那座墳莫名其妙的消失了,也許等幾十年後才會再次出現。
村裡老人們說,有些東西最好彆去深究,因為它們本就不屬於活人的世界。方文亮現在終於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他依然每天去地裡乾活,隻是再也不會天黑後去後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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