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四娃蹲在自家門檻上,嘴裡叼著半截葉子煙,眯起眼睛看西邊那輪血紅的日頭慢慢沉到山背後去。七月的天,悶熱得像口蒸鍋,連田裡的蛤蟆都懶得叫喚。他粗糙的手指在膝蓋上敲著不成調的節拍,盤算著今晚要去河灣子收漁網的事。
"四娃子,今兒個莫要出門咯。"隔壁張老漢拄著拐杖路過,花白胡子一翹一翹的,"今朝是七月半,鬼門開,野鬼都要出來覓食的。"
"曉得咯曉得咯。"張四娃吐出一口煙,滿不在乎地擺擺手。他三十出頭,生得五大三粗,是村裡出了名的膽大包天。去年冬天還一個人摸黑去亂葬崗找跑丟的羊羔,回來屁事沒有。
張老漢搖搖頭,顫巍巍地從懷裡掏出張黃符塞給他:"把這個貼在門頭,保平安的。"
等老漢走遠,張四娃瞅了眼那張皺巴巴的符紙,隨手揣進褲兜。他惦記著昨天下在河灣子裡的漁網,這兩天鯉魚正肥,明早趕場能賣個好價錢。想到這兒,他咂摸著嘴,仿佛已經聞到魚湯的鮮味。
天擦黑時,張四娃拎著竹簍出了門。村道上靜悄悄的,連狗都不叫喚。往常這時候,家家戶戶都在院壩裡乘涼擺龍門陣,今兒個卻都關門閉戶,窗戶縫裡透出點點燭光——那是給祖宗照路的"引魂燈"。路邊的水溝裡飄著些沒燒完的紙錢,被風一吹,打著旋兒往人腳邊貼。
"迷信。"張四娃啐了一口,抬腳把紙錢踢開。月光慘白慘白的,照得小路像條死蛇。遠處傳來幾聲夜貓子叫,聽得人後脖頸發涼。他加快腳步,草鞋踩在泥地上發出"吧嗒吧嗒"的聲響,在寂靜的夜裡格外刺耳。
河灣子在老柳樹底下,白天是個歇涼的好去處,這會兒卻陰森得瘮人。柳樹枝條垂在水麵上,被風吹得輕輕搖晃,活像無數隻手在抓撓。張四娃蹲在岸邊摸到拴漁網的麻繩,猛地一拽——
"日怪!"他罵了一聲。漁網沉得像掛了塊大石頭,怎麼拽都拽不動。河麵平靜得像麵鏡子,連個水花都不起。他往手心吐了口唾沫,搓了搓,使出吃奶的勁兒往後拽。
麻繩"吱呀吱呀"地響,像是承受不住重量。張四娃的胳膊繃得發酸,總算把漁網拖上來一截。月光下,網眼裡纏著一團黑乎乎的東西。他湊近一看,渾身汗毛"唰"地豎了起來——那是團濕漉漉的長頭發,纏著水草和爛泥,散發著一股子腥臭味。
"龜兒子的..."張四娃咽了口唾沫,硬著頭皮繼續拉網。突然,他感覺腳踝一涼,低頭看見河水不知什麼時候漫上了岸,正順著他的草鞋往褲腿裡滲。更駭人的是,水裡漂著幾縷黑絲,正像活物似的往他腿上纏。
張四娃"嗷"一嗓子跳開,抄起岸邊的竹簍就往回跑。背後傳來"嘩啦"一聲水響,他忍不住回頭,隻見河中央冒出個白花花的東西——那是張人臉,慘白慘白的,沒有鼻子眼睛,隻有個黑洞洞的嘴,正對著他笑。
"媽呀!"張四娃魂都嚇飛了,竹簍也不要了,撒丫子就往村裡狂奔。夜風在耳邊呼呼作響,他總覺得後頭有"啪嗒啪嗒"的腳步聲跟著,可回頭又啥都沒有。路邊的草叢裡"沙沙"響,像是有什麼東西在追著他跑。
跑到自家院壩時,張四娃差點尿褲子——院門口站著個白影子,濕漉漉的長頭發垂到腰際,身子像麵條似的左右搖晃。月光穿過它的身體,在地上投不出半點影子。那東西慢慢抬起手,手指又細又長,指甲蓋都是青灰色的。
張四娃轉身又跑,這回直奔村頭的土地廟。那廟雖小,卻是清朝年間修的,供著土地公土地婆,據說最能鎮邪。他衝進廟門,"咣當"把破木門閂上,癱在地上直喘粗氣。汗水順著額頭往下淌,把眼睛都糊住了。
廟裡黑咕隆咚的,隻有供桌上兩盞長明燈幽幽亮著。張四娃摸出褲兜裡那張黃符,哆哆嗦嗦貼在門板上。外頭突然刮起一陣陰風,吹得門板"咯吱咯吱"響,像是有人在輕輕推門。門縫裡滲進來一股子河底的腥臭味,熏得人直犯惡心。
"土地爺爺保佑..."張四娃跪在神像前一個勁兒磕頭,腦門都磕出血了。供桌上的香爐突然"嗡"地一震,香灰撒出來,在桌上顯出幾個字:亥時莫出門。
外頭的風聲更急了,還夾雜著"咯咯"的笑聲,聽得人牙根發酸。張四娃縮在供桌底下,死死盯著門縫——那裡正慢慢滲進來一灘水,水裡有幾根黑頭發像蛇一樣扭動著。那水漬擴散得飛快,轉眼就到了供桌跟前。
張四娃閉著眼睛念"阿彌陀佛",忽然聽見頭頂"哢"的一聲響。他戰戰兢兢抬頭,看見土地公神像的頭竟然轉了個方向,泥塑的眼睛直勾勾盯著門口。與此同時,村裡的公雞打鳴了。
門外的動靜一下子消失得無影無蹤,那灘水也"滋"地一聲蒸發乾淨,隻留下幾道水漬。張四娃癱在地上,這才發現褲襠已經濕透了。他哆嗦著爬到神像前,又磕了三個響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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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後,張老漢帶著幾個村民找到土地廟時,張四娃已經昏死過去。大夥兒七手八腳把他抬回家,請了赤腳醫生來看。醫生把完脈,搖搖頭說:"這是嚇破膽了,得請神婆來叫魂。"
張四娃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夜,高燒不退,嘴裡一直胡言亂語:"頭發...河裡有頭發...它跟著我..."第四天頭上,張老漢請來鄰村的神婆,在院子裡擺了香案,又是燒紙錢又是灑雞血,折騰了大半天。
神婆臨走時,在張四娃枕頭底下塞了把艾草,囑咐道:"七日之內莫要近水,夜裡聽見啥動靜都彆應聲。"她又對著院牆角的陰影啐了三口,嘴裡念念有詞。
說來也怪,當晚張四娃的燒就退了。又靜養了半個月,總算能下床走動。村裡人都說,他這是撞見"河漂子"了——就是淹死的人變的鬼,專找替身。
後來張四娃才從張老漢那兒聽說,去年七月半,上遊有個瘋女人投河自儘,屍首一直沒找著。而那天他收網的地方,正是那女人跳水的位置。打那以後,每逢鬼節,張四娃比誰都老實。天一擦黑就關門上閂,還在門頭掛上桃木劍,窗台擺滿張老漢給的黃符。
秋收過後,張老漢帶著張四娃去河邊燒紙。老頭兒抖著胡子念叨:"陽間有陽間的規矩,陰間有陰間的忌諱。七月半鬼門開,活人就要識相點,莫去搶鬼的路..."
紙灰打著旋兒飄向河心,張四娃盯著那片黑沉沉的水麵,總覺得水下有什麼東西也在抬頭看他。他趕緊退後兩步,把張老漢給的護身符攥得緊緊的。
那天夜裡,張四娃做了個夢。夢見自己又站在河灣子邊上,水裡浮著個白影子,慢慢轉過身來——那張臉上突然長出五官,竟是他自己的模樣。他嚇得一激靈醒過來,發現枕頭都被冷汗浸透了。
從此村裡再沒人敢在鬼節犯忌諱。而河灣子那棵老柳樹下,偶爾還能看見幾縷濕頭發纏在樹根上,風一吹,就像無數隻蒼白的手在輕輕搖晃。有膽大的孩子往河裡扔石頭,石頭還沒落水,就被什麼東西"啪"地打回來了。
後來村裡集資重修了土地廟,給土地公土地婆換了新衣裳。廟裡的香火比以前旺多了,尤其是七月半前後,連外村的人都來上香。張四娃更是逢初一十五必去燒香,還自願當了廟裡的守夜人。
說來也怪,自打那以後,村裡再沒人撞過邪。隻是每逢陰雨天,河灣子那邊總會傳來"嘩啦嘩啦"的水聲,像是有人在河裡走來走去。有老漁民說,那是"河漂子"在找替身呢,不過隻要不靠近水邊,它就害不著人。
張四娃現在最愛跟年輕人講他當年的遭遇,末了總要加上一句:"你們莫要學我,鬼節的忌諱,寧可信其有啊!"說完還要摸摸脖子上掛的護身符,那是張老漢臨終前給他的,說是能保一輩子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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