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霧筆直上升,在無風的夜裡像一條通往天上的細線。李安想起鬼魂說的話,關於努力的無用,關於階層的固化。他打開手機,銀行app顯示餘額:327.41元,離房租到期還有九天。
回到出租屋,李安盯著電腦屏幕發呆。文檔裡是他改了八遍的開頭,主角在雨夜遇見一個神秘人。他刪掉了所有形容詞,隻留下最直白的敘述,然後加上聳動的標題:《雨夜驚魂:外賣員遇到的詭異事件》。
上傳後,他刷新了十幾次頁麵,閱讀量一直停在3。窗外,城市的燈光像無數冷漠的眼睛。
周末的商圈人潮洶湧。李安送完一單奶茶,在商場衛生間照鏡子時,被自己眼下的青黑嚇了一跳。二十七歲的人,看起來像三十五。他洗手時,隔壁隔間傳來熟悉的香水味——前女友小林最愛的那款,要五百多一瓶。
"哎呀彆在這裡……"女人嬌嗔。
"怕什麼,又沒人。"一個男聲含糊地說,伴隨著皮帶扣的聲響。
關於前女友的記憶湧上心頭,李安僵在原地,兩年了,他以為自己早忘了她。但此刻,那些記憶像潮水般湧來——大學圖書館裡她低頭記筆記的側臉,約會時她總是點最便宜的檸檬水,畢業前夕她說要永遠在一起……
但變化來得太快,他們都經曆了社會的毒打。
一年後的一天,他在小林的手機裡看到了那段視頻:小林赤裸的跪在地上,一個豬頭男抓著她的頭發直哼哼。那男人脖子上掛著拇指粗的金鏈子,皮帶抽打的清脆聲音格外清晰。
他沒有聲張,偷偷把手機放了回去,
直到那次在出租屋當場撞見,這一次小林攤牌了,"分手吧,你給不了我幸福。"她嘴角還掛著可疑的白色痕跡。
豬頭男是某家連鎖火鍋店的老板,上過本地財經雜誌。輕蔑地小聲嘀咕:"窮屌絲。"
李安退了出去,他知道胳膊擰不過大腿,再說,男人嘀咕得對,像他這樣的窮屌絲給不了女人幸福。
第二天,他背起單薄的行囊,搬離了那裡。公交車上正放著《有沒有人告訴你》。
記憶退去,商場中庭的噴泉正在表演,水柱隨著音樂起伏,周圍拍照的人群發出歡呼。他突然想起鬼魂的話:"有關係的人吃肉,有門路的人喝湯……"
那天之後,李安開始注意到城市裡更多的細節:早高峰地鐵上疲憊的麵孔,寫字樓垃圾桶裡成堆的簡曆,天橋下裹著塑料袋睡覺的流浪漢。他送外賣時經過母校,看見電子屏上滾動著“今年gdp增長5.8,人民安居樂業”的新聞,校門口卻蹲著幾個抽煙的男生,腳邊是"低價出售畢業證"的小廣告。他噗嗤一聲笑了。
深秋的夜晚,李安又去了那條小巷。這次他帶了兩罐啤酒,一包花生米。"聊聊?"他對著空氣說。
風卷著落葉打了個旋,像是回應。李安拉開易拉罐,酒液在月光下泛著冷光。
"我今天看見招聘會,研究生在爭搶四千塊的崗位。"他對著牆角說,"我畢業投過第二十三份簡曆,但都說我的專業"不對口"。他們都說文學專業就是垃圾專業。"
"文學?"一個聲音在他耳邊響起,涼氣順著耳廓爬進去,"他們說得沒錯,那玩意兒能當飯吃?"
鬼魂出現了,這次他的輪廓清晰了些,能看清左眉上有一道疤。"我活著的時候,最煩你們這些讀書人。"他飄到李安對麵,雖然那裡並沒有椅子,"總覺得念了書就高人一等,結果呢?還不是跟我們一樣舔碗底,當代孔乙己。"
李安灌了口啤酒,酒精灼燒著喉嚨:"至少你們看得開。"
"不看開能怎樣?"鬼魂的影子在牆上晃動,"我老鄉,工地乾了十年,攢的錢不夠老家一套房的首付。跳樓那天,包工頭說他是"個人原因",賠了五萬。"
夜風吹得塑料袋嘩嘩響,像某種隱秘的掌聲。李安想起自己網絡小說下的唯一一條評論:"寫的什麼垃圾,浪費時間。"他忽然笑了,笑聲在巷子裡回蕩,驚起幾隻麻雀。
"笑就對了。"鬼魂說,"這世道,要麼笑,要麼死。"
天亮前,鬼魂又消失了。李安把空易拉罐捏扁,扔進垃圾桶時發現自己的手在抖。不是害怕,而是一種奇怪的解脫感——原來不止他一個人覺得這世界荒謬。
接下來的日子,李安像被抽走了最後一絲力氣。他不再修改小說,隻是機械地送外賣,吃便利店過期的飯團,在出租屋盯著天花板數裂紋。房東來催租時,他安靜地聽完所有辱罵,然後轉了賬——這用掉了最後的存款。
初冬的第一場雪落下時,李安站在了天台上,抑鬱症占領了他的全部。二十八層的高度足以俯瞰大半個城市,燈火像一片璀璨的海洋。他想起小時候母親說的"好好讀書就能過上好日子",想起父親肝癌晚期時舍不得用的止痛針,想起導師說"文學是照亮黑暗的火把"。
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冰涼得像鬼魂的觸摸。李安向前邁了一步,風呼嘯著灌進他的耳朵,蓋過了城市的喧囂。墜落的過程中,他看見無數相似的窗戶,有的亮著燈,有的漆黑一片。最底下的人行道上,一個外賣員正仰頭看著他,表情模糊在夜色裡。
地麵接近得比想象中快。最後一刻,李安想起那條小巷,想起鬼魂說的話:"這世道,要麼笑,要麼死。"
他選擇了後者。
雪繼續下著,覆蓋了血跡。早高峰的人群繞開那攤紅色,像繞過一片普通的水窪。寫字樓裡的會議照常進行,商場裡的促銷廣告依然閃爍。一個人的消失,對這個鋼筋水泥的巨獸來說,不過是少了一粒微不足道的塵埃。
兩天後,房東打開出租屋的門,發現桌上擺著一台舊電腦,文檔裡是一篇未完成的小說,標題是《到不了的是遠方,回不去的是故鄉》。窗外,城市依舊運轉如常,像一台永不停歇的機器,冷漠地咀嚼著所有被淘汰的零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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