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必林扛著柴刀往家走時,由於下午坐在樹蔭下休息,不知不覺睡著了,等他醒來時,天已經黑透了。加之山裡的夜來得早,太陽一落,林子裡的濕氣就漫上來,裹著人渾身發冷。他緊了緊身上單薄的褂子,腳下的枯枝敗葉在寂靜中發出令人牙酸的脆響。
這片老林子他走了半輩子,閉著眼都能摸回家。可今晚不一樣。張必林總覺得身後有什麼東西跟著,那感覺像是有雙濕漉漉的眼睛貼在他後脖頸上,陰冷的目光順著脊梁往下爬。他不敢回頭,山裡人都知道,走夜路最忌諱回頭。
"沙沙……"
不是風聲。張必林猛地站住,柴刀攥得死緊。那聲音從他左側的灌木裡傳來,像是有什麼東西在緩慢地拖行。他咽了口唾沫,喉嚨乾得發疼。
突然,林子深處亮起一點紅光。
那光幽幽的,像是浸了血,在濃霧裡一浮一沉。張必林的腿像是生了根,動彈不得。紅光越來越近,他這才看清,那竟是一頂轎子!
鮮紅的轎簾在無風自動,四個慘白的紙人抬著轎杆,臉上用劣質顏料畫著誇張的笑。紙人的腳根本沒沾地,轎子就這麼飄著,在枯樹間穿行。轎簾縫隙裡,隱約可見一雙繡花鞋,鞋尖上綴著的珍珠在紅光下泛著詭異的色澤。
張必林的褲襠一熱,竟是被嚇尿了。他想跑,可腳下一軟,跪在了泥地裡。轎子從他身邊飄過時,他聞到一股腐爛的甜香,像是陳年的胭脂混著屍臭。轎簾掀起一角,他看見裡麵坐著個女人——不,那根本不是人!慘白的臉上塗著兩團猩紅,嘴角一直裂到耳根,黑洞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
等轎子消失在霧裡,張必林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他連滾帶爬地往家跑,柴刀丟了也顧不上撿。跑到家門口時,他的褂子已經被冷汗浸透,貼在背上像層死皮。
屋裡亮著油燈,馬小芝應該已經做好了晚飯在等他吃了。張必林哆嗦著手推開門,一股濃鬱的肉香撲麵而來。他媳婦背對著他,正在灶台前忙活。昏黃的燈光下,馬小芝的腰肢扭得格外柔軟,辮子梢隨著動作輕輕搖晃。
"回來啦?"馬小芝沒回頭,聲音甜得發膩,"飯馬上好。"
張必林愣在門口。他媳婦平時說話不是這樣。馬小芝是村裡出了名的老實人,說話從來都是細聲細氣的,哪會這麼...這麼浪?他盯著媳婦的背影,突然發現馬小芝今天穿了件他從沒見過的紅褂子,那顏色鮮得刺眼,像是剛染了血。
"站著乾啥?進來啊。"馬小芝轉過身,嘴角掛著笑。燈光從下麵照上來,把她的臉分成明暗兩半。張必林心頭一跳——他媳婦什麼時候學會塗胭脂了?那兩團紅暈在顴骨上,跟轎子裡那個東西一模一樣!
"你...你咋化妝了?"張必林聲音發顫。
馬小芝摸了摸臉,笑得更加燦爛:"不好看嗎?"她走過來,身上那股香味讓張必林胃裡一陣翻騰——就是轎子裡那股腐爛的甜香!馬小芝伸手要拉他,他下意識往後一躲,後背撞在門板上。
"咋了?見鬼了?"馬小芝的笑冷了下來,眼睛黑得嚇人。
張必林喉嚨發緊,不敢說自己真見鬼了。他勉強擠出一個笑:"沒...就是累了。"
飯桌上,馬小芝格外殷勤,不停地給他夾菜。那肉燉得爛糊,泛著可疑的暗紅色。張必林盯著碗,突然發現肉塊裡裹著一小片白色的東西——像是人的指甲。他胃裡一陣抽搐,差點吐出來。
"吃啊,"馬小芝湊過來,胸脯幾乎貼在他胳膊上,"特意給你做的。"
張必林抬頭,正對上媳婦的眼睛。那雙平時溫順的眼睛此刻亮得嚇人,瞳孔縮成針尖大小,眼白上爬滿血絲。他機械地往嘴裡塞著食物,肉塊滑膩膩的,像是活物般往喉嚨裡鑽。
夜裡,張必林躺在炕上,渾身發冷。馬小芝一反常態地主動貼上來,手在他身上遊走。那手冰得不像活人,指甲不知何時變得又尖又長,刮得他皮膚生疼。
"今天怎麼這麼冷淡?"馬小芝在他耳邊吹氣,聲音裡帶著詭異的回響,"是不是在外頭有人了?"
張必林僵著身子,不敢動也不敢說話。月光從窗縫漏進來,照在馬小芝臉上——她的嘴角正以一種不可能的角度向上咧著,露出太多牙齒。那根本不是人類能做出的表情!
後半夜,張必林假裝睡著,聽見馬小芝悄悄爬了起來。他眯著眼,看見媳婦站在月光下,對著鏡子往臉上塗抹著什麼。鏡子裡映出的不是馬小芝的臉,而是一張慘白的、畫著誇張妝容的陌生麵孔!張必林死死咬住嘴唇,生怕自己叫出聲來。
天亮後,馬小芝恢複了平常的樣子,仿佛昨晚的詭異都是張必林的幻覺。但他注意到,媳婦走路時變得輕飄飄的,像是腳不沾地。而且她開始怕鹽——早飯時,張必林故意在菜裡多放了鹽,馬小芝一沾嘴就尖叫起來,聲音尖利得不似人聲。
接下來的幾天,村裡開始出怪事。先是王老漢家的看門狗無緣無故死了,屍體乾癟得像被吸乾了血。然後是李在寶家的雞一夜之間全沒了,地上連根羽毛都沒留下,隻有幾串奇怪的腳印——像是光腳的女人留下的,但腳尖朝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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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必林去村口老槐樹下找孫瞎子。孫瞎子年輕時是個道士,後來眼睛被"不乾淨的東西"弄瞎了,但村裡人都說他比明眼人看得還清楚。
"你媳婦被相中了。"孫瞎子聽完張必林的描述,枯瘦的手指掐算著,"陰人娶親,活人送葬。那頂轎子是來接新娘的。"
"可...可轎子裡已經有人了啊!"張必林聲音發抖。
孫瞎子黑洞洞的眼窩對著他:"那是上一個。"
張必林渾渾噩噩地往家走,遠遠看見自家煙囪冒著煙。馬小芝又在做飯了。這幾天她廚藝突飛猛進,做的菜香得反常,但張必林一口都不敢吃——他偷偷看見媳婦往鍋裡加一種紅色的粉末,裝粉末的罐子像是骨灰壇。
家門口的泥地上有幾串腳印,腳尖朝著屋裡。張必林蹲下細看,腳印很小,像是女人的,但每個腳印中間都有個奇怪的凹陷——像是穿著繡花鞋留下的。
他推開門,馬小芝正在灶台前哼著小調。那調子張必林從沒聽過,陰森森的,歌詞含糊不清,像是在唱"紅轎子抬新娘,黃泉水裡來拜堂"。
"回來啦?"馬小芝轉過身,手裡端著碗湯。她的臉在蒸汽中模糊不清,隻有兩團胭脂紅得刺眼。"喝湯吧,特意給你熬的。"
湯碗裡浮著一層油花,下麵沉著些肉塊。張必林盯著湯麵,突然看見一張人臉從湯底浮上來——是王老漢!老人渾濁的眼睛大睜著,嘴巴一張一合,像是在慘叫。張必林手一抖,湯碗摔在地上,湯汁濺在馬小芝腳上。
她沒叫痛。事實上,湯汁碰到她的皮膚時發出"嗤嗤"的聲響,像是腐蝕著什麼。馬小芝低頭看著自己的腳,然後慢慢抬頭,嘴角越咧越大,直到整張臉從中間裂開。
馬小芝的臉從中間裂開,卻沒有血流出來。裂縫裡是更深邃的黑暗,像是一條通往陰間的窄路。張必林踉蹌後退,撞翻了身後的木凳。裂開的臉皮下,有什麼東西在蠕動,像是無數細小的蛆蟲,又像是糾纏在一起的黑發。
"相公,你怎麼了?"馬小芝的聲音從裂縫裡傳出,帶著水泡破裂的咕嚕聲。"不喜歡我熬的湯嗎?"
她的身體開始扭曲,關節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聲。紅色褂子下,有什麼東西在皮膚下遊走,凸起又平複,像是一條蛇在皮下鑽行。張必林轉身就跑,卻被門檻絆倒,重重摔在院子裡。
身後傳來"啪嗒、啪嗒"的腳步聲,不像是人走路的聲音,倒像是有什麼濕漉漉的東西在拍打地麵。張必林不敢回頭,手腳並用地爬向院門。就在他要碰到門閂時,一雙冰冷的手從後麵環住了他的脖子。
"相公,你要去哪?"馬小芝的呼吸噴在他耳後,那氣息又濕又冷,帶著河底淤泥的腥臭。"天快黑了,外麵不安全。"
張必林渾身發抖,慢慢轉過頭。馬小芝的臉已經恢複了原狀,隻是嘴角還殘留著不自然的弧度,眼睛裡沒有一絲光。她的指甲不知何時變得又黑又長,輕輕刮著他的喉結。
"我...我去看看地裡的莊稼。"張必林聲音嘶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