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黃昏,夕陽像一灘淤血般糊在天邊。王尚琴蹲在自家玉米地頭,汗珠順著她黝黑的臉頰滾落,在乾燥的黃土上砸出一個個深色圓點。她抹了把額頭的汗水,目光不自覺地飄向隔壁地裡抱著孩子的張嬸。那嬰兒白嫩的小手正抓著母親的衣襟,發出咯咯的笑聲。
"看什麼看?自家的地不種,光眼饞彆人家的崽子?"李子良扛著鋤頭走過來,褲腿上沾滿泥點。他順著妻子的視線望去,嗤笑一聲:"再看也不是你的。"
王尚琴的指甲掐進掌心。結婚七年,她的肚子始終平坦如初。村裡人背地裡都說她是"石女",連自家男人也開始嫌棄。昨夜她給李子良端洗腳水時慢了些,就被一腳踹在腰上,現在那塊皮膚還泛著青紫。
"聽說村東頭有座送子娘娘廟......"王尚琴低著頭,聲音細如蚊呐。
李子良吐了口唾沫:"早八百年就荒了,去那乾啥?"
"張嬸說......她表姐就是去那求了才......"
"放屁!"李子良突然暴怒,鋤頭重重砸在地上,"老子不信這些神神鬼鬼!"但當他看到妻子畏縮的樣子,又緩和了語氣:"要去也行,彆讓老劉家看見,省得傳閒話。"
暮色四合時,夫妻二人悄悄摸上了東山。小徑早已被野草吞噬,李子良用柴刀劈開荊棘,嘴裡不乾不淨地罵著。王尚琴跟在後麵,褲腳被露水打濕,黏糊糊地貼在腿上。
"就這破地方?"李子良踢開半塌的廟門,腐朽的木屑簌簌落下。月光從殘缺的屋頂漏進來,照在神龕上那尊斑駁的泥像上。送子娘娘的臉已經模糊不清,但懷中那個嬰兒塑像卻詭異地保存完好,漆黑的眼珠似乎在轉動。
王尚琴哆嗦著擺出從家裡偷拿的饅頭和水果。供品剛放上香案,就聽見"啪嗒"一聲——娘娘像懷中的嬰兒腦袋突然掉了下來,滾到她腳邊。她尖叫著後退,卻被李子良一把按住肩膀。
"慌啥?泥巴捏的玩意兒,風吹日曬能不掉?"他粗魯地撿起那個小腦袋,隨手往神台上一擱,"要拜趕緊拜,老子還要回去喝酒。"
王尚琴跪在潮濕的磚地上,額頭抵著冰冷的地麵。她沒看見,那個被放回去的嬰兒頭顱,嘴角正慢慢裂開一道細縫。
回家路上,林子裡的貓頭鷹叫得淒厲。王尚琴總覺得背後有東西跟著,幾次回頭卻隻看見被風吹動的灌木。李子良嫌她走得慢,往她抽了她一巴掌:"磨蹭個屁!屁股太大走不動?"
當晚,王尚琴夢見一個渾身青紫的嬰兒爬進她被窩,冰涼的小手按在她肚皮上。驚醒時,她發現枕頭上散落著幾縷濕漉漉的黑發,像是剛從水裡撈出來的。
一個月後,王尚琴的月事沒來。又過半個月,她開始嘔吐。
隨著時間推移,王尚琴的肚子像吹氣球般鼓起來。不到三個月,就有了彆人五個月的身形。皮膚被撐得發亮,青紫色的血管清晰可見,如同地圖上蜿蜒的河流。更怪的是,胎動來得太早也太劇烈,有時能看見清晰的拳腳形狀從肚皮上凸起。他們覺得詭異,沒告訴任何人,王尚琴天天躲家裡不出門。親戚,村鄰問起就隨便撒個謊了事。
"懷的彆是個哪吒吧?"李子良有次喝醉後,用煙屁股戳了戳妻子隆起的腹部。王尚琴疼得直抽氣,卻不敢躲。自從懷孕,丈夫對她的態度好了許多,甚至會在趕集時給她帶塊花布。
但家裡的怪事越來越多。半夜總聽見嬰兒啼哭,循聲去找卻什麼都沒有。水缸裡常浮著幾縷黑發,撈起來就化作黏液從指縫溜走。有次王尚琴蒸了一鍋饅頭,轉身拿碗的功夫,籠屜裡就少了三個,灶台上留著濕漉漉的小手印。
"你偷吃就偷吃,裝神弄鬼乾啥?"李子良抓著妻子頭發。王尚琴護著肚子哭喊:"真不是我!"男人鬆開手,突然看見她指縫間滲出的不是血,而是某種腥臭的黑色黏液。
那天起,李子良開始做噩夢。總夢見一個渾身泡脹的嬰兒趴在他胸口,腐爛的小手往他嘴裡塞泥巴。醒來時,枕頭上真的沾著河底那種腥臭的淤泥。
七月十五中元節,村裡家家戶戶燒紙錢。李子良從鎮上打酒回來,看見自家院門大敞,堂屋的煤油燈亮著。王尚琴背對著門跪在地上,肩膀一聳一聳的。他剛想罵人,突然發現妻子麵前蹲著個東西——那是個渾身青紫的嬰兒,正用漆黑的眼睛盯著他笑。
酒瓶摔在地上,碎玻璃濺得到處都是。嬰兒聞聲轉頭,它的脖子旋轉了整整一圈,皮膚撕裂的聲音像撕開濕報紙。李子良轉身就跑,卻被門檻絆倒。他拚命蹬腿後退時,看見妻子緩緩站起,肚子大得幾乎透明,裡麵有個黑影在遊動。
"子良......"王尚琴的聲音變了調,像很多人在同時說話,"孩子說......要爹爹抱......"
李子良連滾帶爬跑到村長家,語無倫次地比劃著。老村長聽完,煙袋鍋在鞋底磕了磕:"造孽啊,你們去哪求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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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就東山那個送子娘娘廟......"
"龜兒子!"村長猛地站起來,"那廟五十年前就封了!當年有個知青姑娘在那廟裡上吊,肚子裡還懷著娃!後來但凡去求子的,不是流產就是生出怪胎!"
李子良癱坐在地,褲襠濕了一片。最後還是村長媳婦提醒:"尚琴她奶奶不是會看這些嗎?"
王尚琴的奶奶住在周口村村尾的老宅裡。九十多歲的人,身體卻很好。聽完孫女婿結結巴巴的講述,老太太從藤椅上站起來,乾枯的手掌拍在李子良臉上:"作死的玩意兒!你們村那廟裡的根本不是送子娘娘,是等著找替身的母子煞!"
她翻出個落滿灰的樟木箱,取出紅繩、銅錢和一疊黃符。天黑透時,跟著來到李子良家。院門吱呀作響,堂屋的煤油燈自己亮了起來。奶奶把紅繩繞在王尚琴手腕上,銅錢壓在她舌底,又用朱砂在她肚皮上畫了道符。
"去灶房燒水。"老太太命令李子良,"要滾開的。"
水剛燒開,王尚琴突然慘叫一聲倒在地上。她的肚子像波浪般起伏,有什麼東西在裡麵橫衝直撞。奶奶把黃符扔進沸水,舀了半碗黑乎乎的符水灌進孫女嘴裡。王尚琴劇烈抽搐,從喉嚨裡嘔出一團糾纏的黑發。
"還不夠。"老太太盯著牆角,"它不肯走。"
李子良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嚇得魂飛魄散——那個青紫嬰兒正蹲在米缸後麵啃生土豆,見他看過來,咧嘴露出滿口尖牙。
奶奶從懷裡掏出個褪色的布偶,上麵用紅線繡著生辰八字。"當年那姑娘的娃......"她喃喃道,把布偶放在供桌上,前麵擺了三碗夾生飯。
屋裡的溫度驟然降低。供桌劇烈搖晃,碗裡的米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黑發黴。嬰兒發出刺耳的啼哭,但不再像之前那樣令人毛骨悚然,反而帶著幾分委屈。
"走吧......"奶奶點燃三炷香,"娘帶你回家。"
香燃到三分之一時斷了。老太太臉色驟變,抓起銅錢劍劈向虛空。一聲若有若無的歎息後,王尚琴的肚子像泄氣皮球般癟了下去。牆角那個青紫嬰兒爬向供桌,化作一縷黑煙鑽進了布偶。
第二天清晨,奶奶帶著布偶去了東山。回來時,她右手有塊指甲翻起,袖口沾著黑紅色的汙漬。"埋廟後頭了。"她疲憊地說,"三年內彆往那邊去。"
王尚琴在床上躺了半個月才能下地。她的肚子恢複了平坦,但肚臍周圍永遠留下了幾道淡紫色的紋路,像是被什麼抓撓過的痕跡。
見識了妻子奶奶的厲害後,李子良再也不敢打罵妻子了,甚至會在她做噩夢時摟著她——雖然更多時候是他自己先被嚇醒。
秋收時,有村民說看見東山廟頂冒著青煙。但等好事者跑去查看,隻找到一堆紙灰和幾個乾癟的野果。風一吹,殘灰裡露出半張沒燒完的黃符,上麵歪歪扭扭寫著"安息"二字。
後來王尚琴養了隻母貓,次年春天生了窩崽。有隻通體漆黑的小貓總愛蹲在糧倉上,眼睛亮得不像貓。李子良幾次想把它扔了,卻被妻子死死攔住。
"留著吧。"她摸著貓咪的腦袋輕聲道,"它不吃老鼠。我們要好好待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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