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坳的黃昏總是來得特彆早。夕陽斜斜地掛在山梁上,將整個村子染成一片暖金色。炊煙從茅屋的煙囪裡嫋嫋升起,與暮色交融在一起。村口那棵老槐樹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像一位佝僂的老人,守望著這片土地。
張貴瓊站在自家小院的籬笆前,望著遠處連綿的群山。這是她嫁到李家坳的第三個年頭,山外的世界已經漸漸模糊在記憶裡。這裡的日子簡單而重複,就像山澗的溪水,潺潺流淌,從不停歇,卻也掀不起什麼波瀾。
直到那個秋天,一切都變了。
最先發現異常的是放羊的老楊頭。那日清晨,他照例趕著羊群到後山吃草,路過村口那口廢棄的老井時,聽見裡麵傳出若有若無的哭泣聲。老楊頭壯著膽子湊近井口,黑黢黢的井水深不見底,水麵上卻漂著一隻鮮紅的繡花鞋,鞋麵上繡著並蒂蓮,針腳細密,顏色鮮豔得刺眼。
消息像山風一樣迅速傳遍了整個村子。老人們臉色驟變,竊竊私語中,一個被塵封多年的故事重新被提起——
三十年前,村裡有個叫小杏的姑娘,長得水靈,繡工也好,尤其擅長繡並蒂蓮。文革時,她因為出身富農,被批鬥得厲害。在一個雨夜,她穿著一身紅嫁衣,跳進了這口老井。撈上來時,隻剩下一隻繡花鞋,另一隻不知所蹤。
“貴瓊啊,這幾天太陽落山就彆出門了。”晚飯時,李改發扒拉著碗裡的紅薯飯,含糊不清地說。
張貴瓊正在灶台前忙碌,頭也不回:“咋了?你也信那些鬼話?”
李改發嘿嘿一笑,露出被旱煙熏黃的牙:“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嘛。再說了,”他壓低聲音,帶著幾分不正經,“你這身子,要是被哪個野鬼瞧上了,老子可不答應。”
張貴瓊臉一熱,抄起抹布扔過去:“死鬼!嘴裡就沒句正經話!”
李改發輕易躲開,笑得越發得意:“咋不正經了?我誇自己媳婦兒還有錯?就你這屁股,這奶子,鬼看了都得動心...”
“越說越沒譜了!”張貴瓊啐了一口,嘴角卻忍不住上揚。三年夫妻,床笫之間什麼渾話沒說過,可她總改不了這害羞的毛病。
夜幕完全籠罩了山村,遠處傳來幾聲犬吠。夫妻倆躺在床上,李改發的手不安分地摸過來。貴瓊半推半就地躲著,窗外忽然傳來一聲嗚咽,像是風穿過竹林,又像是女人在啜泣。
兩人同時僵住了。
“聽見沒?”貴瓊小聲問,往丈夫懷裡縮了縮。
李改發靜了片刻,隨即滿不在乎地摟緊她:“風而已,看把你嚇的。”他的手又開始遊走,“讓老子摸摸,心跳得快不快...”
貴瓊卻沒心情鬨了,推開他翻過身去:“睡吧,明兒還要早起哩。”
怪事接踵而至。
先是村頭死了幾隻斑鳩,脖子上有兩個細小的孔洞,血被吸得乾乾淨淨。然後是幾個孩子同時發起高燒,胡話裡都說看見一個穿紅衣服的阿姨在井邊梳頭。
村委會組織人用大石板封住了井口。可第二天,石板被挪開了,井邊的泥地上印著一圈濕漉漉的小腳印,分明是女人的繡花鞋印。
恐懼像山霧一樣彌漫開來。天一黑,家家戶戶門窗緊閉,連狗都不叫了,整個村子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隻有李改發不以為然。
“扯淡!”他在村頭老槐樹下跟人吹牛,“老子活了三十二年,就沒見過鬼長啥樣。要是真有女鬼,還得是個漂亮娘們兒才行,老子倒要嘗嘗鮮,看是她厲害還是你貴瓊嫂子厲害!”
男人們哄笑起來,有人打趣:“改發,你不怕女鬼找你媳婦兒麻煩?”
李改發吐口煙圈:“她敢!老子這杆槍,能捅鬼也能捅人!”
這些話傳回貴瓊耳朵裡,她又氣又急,當晚就跟丈夫吵起來。
“你能不能嘴上有個把門的?這種話是能亂說的嗎?衝撞了什麼東西可咋辦!”
李改發卻毫不在意,一把將她摟進懷裡:“咋了?吃醋了?老子就稀罕你一個,鬼都搶不走!”說著就動手解她衣扣。
貴瓊掙紮兩下,也就由他去了。夫妻三年,床事是少有的和諧時刻。李改發粗魯卻熱情,總說她就該被拴在褲腰帶上,走哪兒帶哪兒。
事畢,李改發鼾聲如雷,貴瓊卻睡不著。她隱約又聽見那哭聲,這次似乎更近了,就像在窗外。
她推醒丈夫,李改發迷迷糊糊聽了聽,罵了句“娘的”,倒頭又睡。
第二天清晨,貴瓊起床做飯,發現院門虛掩著。她記得清清楚楚,昨晚是閂好的。心驚膽戰地檢查,在門檻內側的泥地上,發現了一個小小的濕腳印——正是井邊那種繡花鞋的印記。
貴瓊嚇得魂飛魄散,連滾帶爬地回屋搖醒丈夫。李改發看著那腳印,臉色終於變了。
他不再說大話,默默地去鄰居家借了條黑狗,拴在院裡。又托人從鎮上請了把殺豬刀,磨得鋥亮,放在床頭。
然而一切都無濟於事。
第七天夜裡,貴瓊被一陣窸窣聲驚醒。她睜眼一看,差點嚇暈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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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前站著個人影。
月光透過窗紙,勾勒出一個模糊的輪廓,像個女人,長發及腰,一身紅衣濕漉漉地貼著身子,往下滴著水。最可怕的是,她隻有一隻腳穿著繡花鞋,另一隻腳光著,慘白慘白。
貴瓊想叫,卻發不出聲。她想推醒身邊的丈夫,卻發現李改發睜著眼,直勾勾地盯著窗外,渾身僵硬,像是被什麼定住了。
紅衣女人緩緩抬起手,指向貴瓊。然後,身影慢慢淡化,最終消失了。
直到這時,貴瓊才終於能發出聲音,她尖叫著跳起來點燈。李改發也猛地坐起,滿頭大汗,臉色蒼白。
“你看見沒?看見沒?”貴瓊語無倫次。
李改發重重喘氣,半天才擠出一句:“看見了...”
夫妻倆再不敢睡,相擁著坐到天亮。李改發終於承認,那紅衣女人他認識——不,應該說他聽說過。
“是小杏...”他聲音乾澀,“文革時跳井的那個...我爹那輩人說的...”
貴瓊渾身發抖:“她為啥找上咱們?”
李改發眼神閃爍,欲言又止。
第二天,李改發破天荒地去村頭小賣部買了香燭紙錢,天黑後在院子裡燒了,嘴裡念念有詞,請鬼魂安息,不要擾活人。
然而當夜,紅衣女人又來了。
這次她不再站在窗外,而是直接出現在臥室門口。門明明閂著的,她卻悄無聲息地就站在那裡,濕漉漉的紅衣下擺淌著水,在腳下積成一灘。
貴瓊嚇得縮進丈夫懷裡,李改發也抖得厲害,卻強撐著摸出那把殺豬刀,顫聲吼道:“滾!給老子滾!”
紅衣女人緩緩抬頭,長發遮麵,看不清臉。她伸出慘白的手,再次指向貴瓊。
然後,如同上次一樣,慢慢消失了。
連續七夜,紅衣女人準時出現,每次都比前一次更近。到第七夜,她已經站在床前,貴瓊甚至能聞到她身上的水腥味和泥土的腐朽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