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裡的北風刮得正緊,吹得張家莊光禿禿的槐樹枝丫吱呀作響。張大膽裹緊棉襖,踩著凍得硬邦邦的土路往家走,天色已經暗了下來,村裡卻少見地沒有幾盞燈火。
“狗日的冬至,天黑得真他娘早。”他嘟囔著,加快了腳步。
今天是冬至,本該是熱熱鬨鬨吃餃子的日子,可村裡卻靜得出奇。張大膽想起早上出門時媳婦張琴的囑咐:“早點回來,爹說今年冬至不對勁,讓天黑前都得到家。”
能有什麼不對勁?張大膽不以為然。他三十五六的年紀,膀大腰圓,是村裡有名的膽大主兒,年輕時曾在墳地裡睡過覺,也敢深更半夜一個人穿過老林子。村裡人送他外號“大膽”,他倒也樂意接受。
推開自家院門,一股餃子餡的香氣撲麵而來,但院裡卻安靜得反常。五歲的兒子小虎通常都會蹦跳著迎出來,今天卻不見蹤影。
“琴子!我回來了!”張大膽喊了一嗓子,聲音在院子裡回蕩,顯得格外響亮。
張琴從廚房探出頭來,臉上沒有往日的笑意,倒是帶著幾分緊張:“噓!小聲點!爹說了,今天不能大聲喧嘩。”
“咋了?一個個神神叨叨的。”張大膽脫下棉襖掛好,走到廚房門口,趁機在媳婦屁股上捏了一把,“咋,冬至還不讓爺們樂嗬樂嗬了?”
要在平時,張琴會笑罵著拍開他的手,今天卻猛地一顫,像是被蠍子蜇了似的跳開,臉色發白:“彆鬨!今天真的不對勁!”
張大膽這才注意到,廚房裡隻有張琴一人忙碌著,父母和奶奶都不見蹤影。
“爹娘呢?奶奶和小虎呢?”
“都在裡屋呢,爹說今天天黑後不能出屋門。”張琴壓低聲音,“村裡好幾家都出怪事了,老李家的小子下午看見個穿白衣服的女人在村口晃悠,一眨眼就不見了;西頭的王婆子說她家的雞全都縮在窩裡不肯出來,怎麼趕都不動...”
張大膽嗤笑一聲:“扯淡!都是自己嚇自己。冬至日短夜長,哪個冬天不是這樣?”
但他心裡也犯嘀咕。記得早上出門時,鄰居趙大爺特意攔住他,說今年冬至是“四陰之日”,讓他務必早點回家。當時他隻當是老一輩的迷信,沒往心裡去。
餃子下鍋的時候,張大膽幫著燒火。灶膛裡的火苗跳動著,映得張琴的臉明明暗暗。她不時朝窗外望去,眼神裡帶著警惕。
“你看啥呢?”張大膽問。
“我剛才...好像看見院門外有人影晃過。”張琴的聲音有些發抖,“像個女人,長發飄飄的...”
張大膽站起身朝窗外望去。院子裡黑漆漆的,隻有廚房的燈光在院地上投下一片昏黃。院門緊閉,門外是更深的黑暗。
“屁都沒有。”他說著,卻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餃子端上桌,一家人才從裡屋出來。張大膽的父親張老漢眉頭緊鎖,母親李婆子抱著小虎,奶奶則拄著拐杖,嘴裡念念有詞,像是在禱告什麼。
“奶奶,您念叨啥呢?”張大膽問。
老太太抬起渾濁的眼睛:“請祖宗保佑唄,今兒個日子邪性,陰氣重,那些東西容易出來活動。”
小虎緊緊抓著奶奶的衣角,小聲說:“爸爸,我今天下午看見有個阿姨在窗外對我笑,她的臉好白好白...”
張琴手裡的筷子“啪”一聲掉在桌上:“小虎,你什麼時候看見的?怎麼不早告訴媽媽?”
“下午在奶奶屋裡玩的時候...奶奶說是我眼花了。”小虎怯生生地說。
張老漢重重放下碗:“吃飯!彆說不吉利的。吃完都早點睡,把門窗鎖好。”
這頓飯吃得異常安靜,連咀嚼聲都顯得格外清晰。屋外,風似乎停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厚重的寂靜,壓得人喘不過氣。
飯後,張大膽檢查了所有門窗。當他走到後院時,不由得停住了腳步。後山上似乎有什麼東西在移動——一個白色的影子,在樹林間若隱若現。他眯起眼想看得更清楚,那影子卻消失了。
“看啥呢?”張琴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嚇了他一跳。
“沒什麼。”他不想增加妻子的恐懼,轉身摟住她的腰,“早點睡吧,今天咱早點‘休息’。”他故意加重了最後兩個字,手不老實地下滑。
要在平時,張琴會半推半就地和他調笑,今晚卻猛地推開他:“彆!今晚不行!爹說了,冬至夜夫妻不能同房,陰氣重,會招...招東西。”
張大膽還想說什麼,卻聽見屋裡傳來小虎的哭聲。夫妻倆趕緊跑進屋,發現孩子正坐在床上大哭,指著窗戶說:“那個白臉阿姨又來了!她在看我!”
張老漢已經舉著煤油燈在檢查窗戶,外麵什麼也沒有。但當燈光照到窗玻璃時,張大膽注意到上麵有些模糊的痕跡,像是有人對著玻璃嗬氣後留下的不規則圖案。
“可能是樹影。”張老漢說,但聲音裡沒有多少底氣。
這一夜,張家人都睡得很早,但沒人真正睡著。張大膽躺在床上,能聽見父母屋裡傳來的低聲交談,還有奶奶屋裡持續的念佛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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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裡,張大膽被一陣細微的聲響驚醒。那聲音像是有人在院子裡拖著什麼重物,沙沙作響。他輕輕起身,不想驚醒身邊的張琴,但她立刻抓住了他的手臂。
“彆出去。”她低聲說,眼睛在黑暗中閃著恐懼的光。
“我就從窗戶看看。”張大膽躡手躡腳地走到窗前,掀開窗簾一角。
院子裡空無一物,隻有月光照在凍硬的土地上,泛著青白色的光。但那沙沙聲還在繼續,似乎是從院門外傳來的。
突然,一聲尖銳的哭嚎劃破夜空,不是人類的聲音,更像是某種動物垂死時的哀鳴。聲音來自後山方向,持續了片刻後戛然而止,仿佛被一刀切斷。
張琴嚇得鑽進丈夫懷裡:“大膽,我害怕...”
張大膽摟緊妻子,第一次感到脊背發涼。他不是沒聽過夜貓子叫春或是狐狸嘶鳴,但剛才那聲音確實不同尋常,帶著一種說不出的邪性。
後半夜風又起了,吹得門窗吱呀作響。有一次,堂屋的門似乎被風吹開,砰地撞在牆上。張大膽起身去關門,卻感覺在門廊的黑暗中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他快步退回屋裡,插上門閂,心跳如鼓。
第二天清晨,天色灰蒙蒙的,像是蒙著一層薄紗。張家人聚在廚房,各自眼下都帶著黑暈。
“昨晚誰起來開關堂屋門了?”張老漢問。
眾人麵麵相覷,最後都搖頭。
“那門自己開的,”奶奶喃喃道,“是‘它們’想進來。”
小虎突然說:“奶奶,昨晚有個姐姐找我玩,說外麵有好吃的糖果。”
張琴手中的碗差點摔碎:“什麼姐姐?什麼時候?”
“就在我睡覺的時候,她在我夢裡說的。”小虎天真地回答,“她說今晚還來找我。”
張老漢臉色驟變,猛地站起來:“不行,得請人了。這是有東西盯上咱家了,特彆是孩子。”
“請誰?”張大膽問,雖然心裡已猜到答案。
“還能請誰?西村的神婆馬仙姑。”張老漢下定決心,“大膽,你現在就去,趁天還亮著。”
張大膽本想反駁,但想起昨晚的經曆,又把話咽了回去。他匆匆吃了早飯,便出門往西村去。
一路上,他注意到村裡異常安靜,幾乎不見人影。偶爾遇到的幾個人也都行色匆匆,麵色凝重。經過村口老槐樹時,他看見樹下擺著一些供品,香已經燃儘,隻剩下幾根竹簽插在灰燼中。
西村離張家莊有五裡路,張大膽加快腳步,終於在正午前趕到了馬仙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