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村的夜,總是黑得特彆早。太陽剛落山,四周的山巒便將這小村莊緊緊包裹在陰影之中,隻有零星幾盞昏黃的燈火,在黑暗中頑強地閃爍著。
周正瓊蹲在河邊,機械地搓洗著丈夫的衣物。河水冰涼,她的手指早已凍得通紅發僵,卻不敢早些回去。回去早了,丈夫周大勇又會找茬打她。
“正瓊啊,還不回去?天都快黑透了。”同村的李嬸路過,關切地問了一句。
周正瓊勉強笑了笑:“快洗好了,這就回。”
李嬸歎了口氣,低聲道:“聽說大勇昨天又喝醉了?我在隔壁都聽見動靜了...你這身上,還好吧?”
周正瓊下意識拉了拉衣領,遮住脖頸處的淤青,“沒事,嬸子,我好著呢。”
這樣的對話,已經發生過無數次。周家村誰不知道周大勇脾氣暴戾,尤其喝了酒,對妻子非打即罵。周正瓊嫁過來五年,身上從未斷過傷。
李嬸搖搖頭,從籃子裡掏出兩個熱乎乎的饅頭塞給周正瓊,“拿著,趁熱吃。我得多嘴一句,正瓊,你這日子...總不能一直這樣過啊。”
周正瓊默默接過饅頭,眼眶發熱,卻強忍著沒讓淚水流下來。能怎麼樣呢?娘家遠在二十裡外的周家坳,父母年事已高,哥哥嫂子自個兒一大家子都顧不過來,哪能管得了她這嫁出去的閨女?
洗好衣服,周正瓊端著木盆慢慢往家走。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一輪殘月掛在天邊,發出微弱的光。
剛到院門口,就聽見周大勇粗啞的嗓門:“死哪去了?洗個衣服磨蹭到現在!老子餓得前胸貼後背了!”
周正瓊趕緊小跑進屋,放下木盆就去灶台生火做飯。周大勇翹著二郎腿坐在桌前,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她。
“看你那死樣子,磨磨蹭蹭的!存心餓死老子是不是?”周大勇罵罵咧咧,順手將空酒瓶砸在地上。
玻璃碎裂的聲音讓周正瓊渾身一顫,她不敢回頭,隻顧著往鍋裡添水下麵。
晚飯簡單,一碗清湯麵,一碟鹹菜。周大勇看了一眼,頓時火冒三丈:“就這?老子辛苦一天,回家就吃這豬食?”
“家裡...家裡沒彆的了,明天我去集市買點肉回來。”周正瓊小聲說。
周大勇猛地站起來,一把揪住她的頭發:“沒錢是不是?又藏私房錢了?說!藏哪了?”
周正瓊疼得眼淚直流:“沒有,真沒有...上次的錢都讓你拿去了...”
“放屁!”周大勇一巴掌扇過來,周正瓊頓時眼冒金星,踉蹌著撞在牆上。
這夜,周大勇特彆暴躁。喝了整整一斤白酒,對著周正瓊又是打又是罵。最後將她拖進裡屋。
“老子娶你回來,就是伺候老子的!裝什麼死魚?”周大勇滿嘴酒氣。
周正瓊咬緊嘴唇,淚水無聲地滑落。這樣的折磨,她經曆了無數次,卻從未習慣。每一次都像鈍刀割肉,痛徹心扉。
事畢,周大勇似乎還不解氣,從床底下抽出一根皮鞭。
“今天給你長點記性!”他獰笑著,鞭子在空中發出駭人的呼嘯聲。
第一鞭抽下來,周正瓊背上頓時火辣辣地疼。她慘叫一聲,蜷縮在床角。
“還敢叫?讓你叫!讓你叫!”周大勇更加興奮,一鞭接一鞭抽下來。
周正瓊突然不知哪來的勇氣,猛地從床上跳起來,推開周大勇就往門外跑。
“反了你了!敢跑?看老子不打斷你的腿!”周大勇怒吼著追出來。
周正瓊光著腳,身上隻穿著單薄的睡衣,不顧一切地往外跑。她隻知道,再不逃走,今晚可能會被活活打死。
夜色濃重,周正瓊拚命奔跑,根本不敢回頭看。周大勇的咒罵聲漸漸遠去,看來是醉得厲害,沒追上來。
直到跑出村子很遠,周正瓊才敢停下來,靠在一棵老槐樹上喘氣。這時她才感到刺骨的寒冷和渾身的疼痛。背上被鞭抽的地方火燒火燎地疼,腳底被碎石劃破,滲著血絲。
回頭望去,周家村的燈火已經看不見了。前麵是通往娘家的山路,要翻過兩個山頭,步行至少得三四個時辰。而且這山路夜間常有野獸出沒,平時白天都少有人獨行,更彆說深夜了。
周正瓊猶豫了。回頭是魔鬼般的丈夫,前進是危險的山路。她蹲下來,抱住膝蓋無聲地哭泣。
月光慘淡,山林裡傳來不知名動物的叫聲,風吹過樹葉,發出沙沙的聲響。周正瓊害怕極了,卻又無路可退。
最後,她咬咬牙,決定繼續往前走。就算被野獸吃了,也比回去被周大勇打死強。
山路崎嶇,周正瓊光著腳,走得很慢。每走一步,腳底都鑽心地疼。她隻能儘量挑草多的地方下腳,避免踩到尖利的石子。
走了約莫半個時辰,周正瓊實在走不動了,找到一塊大石頭坐下休息。夜深露重,她凍得渾身發抖,嘴唇發紫。
就在這時,前方忽然出現一點光亮,晃晃悠悠地朝她這邊移動。
周正瓊心裡一緊,深更半夜,荒山野嶺,怎麼會有人?莫非是...鬼?她嚇得屏住呼吸,縮在石頭後麵不敢動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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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光亮越來越近,竟是一盞燈籠。提燈籠的人漸漸清晰,是個穿著長衫的書生模樣,看起來二十七八年紀,麵容清秀,文質彬彬。
書生走到周正瓊藏身的石頭前,停下腳步,溫和地問道:“這位娘子,深夜為何獨自在此?”
周正警惕地打量對方。這書生穿著古怪,像是古裝戲裡的打扮,但麵相和善,不像壞人。
“我...我回娘家。”周正瓊小聲說,不敢透露太多。
書生點點頭,似乎並不驚訝:“此路夜間多野獸,不甚安全。若娘子不嫌棄,在下可護送一程。”
周正瓊猶豫了。深更半夜,陌生男子,怎能輕易相信?但看這書生眉目清正,不像歹人。而且自己確實害怕獨行。
“那就...有勞先生了。”周正瓊最終答應了。
書生微微一笑,從袖中取出一件披風:“夜深露重,娘子衣衫單薄,請披上這個吧。”
周正瓊接過披風,驚訝地發現它質地精美,繡工細致,絕不是普通人家能有的。披上後,頓時感到一股暖意流遍全身,奇怪的是這披風並不厚重,卻格外暖和。
兩人一前一後走在山路上。書生提著燈籠走在前麵,周正瓊跟在後麵。有趣的是,書生總能提前發現路上的碎石或坑窪,提醒周正瓊避開。而且有燈籠照明,周正瓊走起來順利多了。
更讓周正瓊驚訝的是,這一路上,竟沒遇到任何野獸。平時這山路夜間常有野狼出沒,今晚卻安靜得出奇。
走著走著,周正瓊漸漸放鬆下來,與書生攀談起來。
“先生怎麼深夜在此?”她問。
書生答:“訪友歸來,正好路過。”
“先生不是本地人吧?聽口音不像。”
“在下確實不是本地人,來此...有些時日了。”書生的回答總是有些含糊。
周正瓊覺得這書生談吐文雅,知識淵博,說起什麼事來都頭頭是道,不像普通鄉下人。她不知不覺間,將自己的遭遇也說了出來——如何被丈夫虐待,如何逃出來回娘家。
書生靜靜聽著,不時歎息一聲,卻並不驚訝,仿佛早已知道似的。
“世間竟有如此狠心之人。”書生搖頭道,“娘子受苦了。”
周正瓊苦笑:“也許這就是命吧。”
“命由己造,非天定。”書生輕聲說,“娘子當為自己謀出路。”
說話間,石頭村已經出現在眼前。周正瓊驚訝地發現,這一路走來,竟比平時快了許多,而且一點也不覺得累。
到了村口,書生停下腳步:“既然娘子已到目的地,在下就告辭了。”
周正瓊急忙問:“還不知先生尊姓大名?日後若有機會,定當報答。”
書生微微一笑:“萍水相逢,何必留名?娘子保重。”
說罷,書生轉身離去,很快消失在夜色中。周正瓊愣在原地,忽然想起披風還在自己身上,急忙追過去,卻已經不見書生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