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家坳的清晨總是從一聲雞鳴開始。
薄霧如紗,纏繞在青瓦白牆的農舍間,纏繞在村口老槐樹的枝椏上,纏繞在遠處層層疊疊的梯田間。露珠懸在稻葉尖,將墜未墜,折射著初升朝陽的微光。炊煙從各家煙囪裡嫋嫋升起,空氣中飄散著柴火和米粥的混合香氣。
老張頭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深吸了一口山間清冽的空氣。他今年六十五,臉上刻著歲月和勞作的痕跡,但腰板依然挺直,眼神依然清亮。兒子和兒媳婦在城裡打工,留下小孫子由他照看,如今孫子也到了去鎮裡上初中的年紀,一周才回來一次。
“老張頭,這麼早下田啊?”鄰居扛著鋤頭經過門口。
“是啊,趁著日頭還沒毒,去把東頭那畝地的草除一除。”老張頭笑著回應,轉身從屋裡拿出鋤頭,扛在肩上,沿著青石板路向田裡走去。
張家坳是個老村落,百來戶人家依山而建,村前一條清澈見底的小河蜿蜒而過。這裡的日子平靜得像一潭深水,偶有漣漪,卻從無大浪。
晌午時分,日頭正烈,老張頭在田邊老槐樹下歇息,喝著自帶的白開水。同村的李老三抱著個木匣子走過來,額頭上全是汗。
“老張哥,幫個手,剛從鎮裡集市回來,這東西沉得很。”
老張頭接過匣子,入手果然沉甸甸的。那是個老式木匣,暗紅色漆麵已經斑駁,邊角處磨損得露出了原木色,銅扣卻還完好,閃著微微的光澤。
“這是什麼稀罕物?”老張頭問。
“破舊收音機,鎮上看舊貨攤老漢非要塞給我的,說是什麼‘古董’,便宜處理。”李老三抹了把汗,“我想著買回來給家裡娃聽個響兒,哪知道這麼沉,一路抱回來胳膊都酸了。”
老張頭掂量了一下木匣,好奇地打開看了一眼。裡麵是一台老式收音機,木製外殼,麵板上布滿了旋鈕和一個小小的頻率顯示窗,看起來有些年頭了。
“你會搗鼓這玩意兒嗎?我試了試,不出聲。”李老三問。
老張頭年輕時在公社做過電工,對機械電器略知一二。他仔細查看收音機後背,發現電池槽裡空空如也。
“沒裝電池呢,當然不響。”
“喲,瞧我這腦子!”李老三拍了下額頭,“那我明天去鎮上買電池。這匣子先放你這兒成不?我還得趕去我老丈人家送東西,抱著這玩意兒實在不方便。”
老張頭點點頭:“成,放我這兒吧,你明天來取。”
李老三道了謝,匆匆離去。老張頭把木匣放在田邊石頭上,又除了一會兒草,直到日頭偏西才扛起農具,抱著木匣往回走。
晚飯後,老張頭閒著無事,想起那台收音機,便從木匣裡取出來仔細端詳。這收音機做工精致,雖然老舊,但能看出當年是件貴重物什。他找了幾節舊電池裝上,打開電源開關。
起初隻有沙沙的電流聲,老張頭慢慢轉動調頻旋鈕,突然,一個清晰的聲音跳了出來:
“月娘彎彎掛樹梢,娃娃乖乖快睡覺
夢裡有個糖人兒跑,咬一口呀甜又香...”
那是一首童謠,用清脆的童聲唱著,調子簡單卻古怪,每一個音符都像是冰冷的珠子落在玉盤上,清脆卻毫無溫度。
老張頭覺得這童謠有些耳生,不像是本地流傳的。他繼續轉動旋鈕,想找找有沒有戲曲節目,可是無論怎麼調,最後總是會回到那個唱童謠的頻道,就像有什麼無形的手在控製著旋鈕一樣。
“古怪玩意兒。”老張頭嘟囔著,索性關掉了收音機。
夜裡,老張頭被一陣細微的聲音驚醒。那聲音隱隱約約,像是從堂屋傳來。他起身查看,發現收音機竟然自己打開了,沙沙的電流聲在寂靜的夜裡格外清晰。
“大概是開關接觸不良。”老張頭自言自語,再次關掉了收音機。
第二天,李老三沒來拿回收音機。夜裡,他又被同樣的聲音驚醒。這次,收音機裡不隻是電流聲,那首童謠正輕輕地唱著:
“月娘彎彎掛樹梢,娃娃乖乖快睡覺
夢裡有個糖人兒跑,咬一口呀甜又香...
不要哭呀不要鬨,乖乖睡覺有糖嘗
誰家娃娃夜中醒,糖人變小又變涼...”
童謠多了幾句歌詞,老張頭聽得心裡發毛。他拔掉了電池,把收音機塞回木匣,扣上銅扣。
第三天,李老三來取收音機,老張頭把匣子遞給他,隨口問了一句:“這收音機你試試看,能收到一個兒童節目,唱童謠的。”
李老三一臉茫然。
又過了兩日,老張頭開始聽到那首童謠在其他地方響起。
先是他在河邊洗菜時,水流聲中似乎夾雜著那清脆的童聲;接著是在稻田裡,風吹稻浪的沙沙聲裡,那調子若隱若現;最後甚至在自家院子裡,雞啄米的聲音裡都好像藏著那首童謠的節奏。
“老張頭,最近怎麼總發呆啊?”村裡人問他。
他搖搖頭,沒敢說出真相,怕人笑話他老糊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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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晚上,孫子小磊從鎮中學回來過周末。夜裡,老張頭被一陣輕微的響動驚醒,他起身查看,發現小磊房間門虛掩著,裡麵傳來那首熟悉的童謠。
老張頭推開門,看見小磊坐在床邊,正擺弄著那台老收音機。童謠正從喇叭裡飄出來,在昏暗的房間裡回蕩。
“哪來的收音機?”老張頭問,聲音有些發緊。
小磊抬起頭,眼睛亮晶晶的:“李叔送我的,說爺爺您會修,就給我玩了。這電台放的歌真有意思。”
“晚上聽這個不好,關了吧。”老張頭儘量讓自己的聲音平靜。
小磊乖巧地關了收音機。老張頭注意到,收音機的電源燈還微微亮著,儘管電池已經被取出來放在一旁。
第二天,小磊變得異常安靜。平時回家總會嘰嘰喳喳說個不停的孩子,現在隻是坐在院子裡發呆,眼神空洞。老張頭問他在學校怎麼樣,他也隻是搖頭。
夜裡,老張頭又被聲音驚醒。這次不是收音機的聲音,而是小磊在哼歌。他走到孫子房門口,聽見那孩子正用稚嫩的聲音哼著那首童謠,調子一模一樣,但歌詞有些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