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才是什麼聲音?”一個後生顫聲問,腿肚子直抖。
老支書臉色鐵青,握緊了手裡的老土槍,強自鎮定道:“彆慌!可能是啥動物在洞裡,或者地下水聲!”
他嘴上這麼說,眼睛卻死死盯著那黑洞,不敢有絲毫放鬆。
就在這時。
“咚……”
第二聲來了。
比剛才更響,更清晰。那聲音裡蘊含的意味更加明顯,那是一種純粹的、毫無生命氣息的、停滯了千百年的死寂與空洞,突然被攪動後發出的蠕動聲。它不尖銳,卻比任何尖叫都令人毛骨悚然。
“媽呀!”一個後生慘叫一聲,丟掉柴刀,扭頭就往山下跑。
這一下像是炸了營,所有人都崩潰了,發一聲喊,沒命地狂奔下山。我嚇得魂飛魄散,也跟著跑,好幾次差點摔進草窠裡。
老支書是最後一個下來的。他到底經曆過風浪,沒有跟我們一樣失魂落魄,但那張飽經風霜的臉上,也隻剩下一片駭然。
他下來後,隻說了一句話:“那洞……那洞是活的……”
自此,再無人敢上孤崗。
“鬼叫”依舊時不時響起,村民們也漸漸從極度恐懼,變得有些麻木和習慣。隻是太陽落山後,依舊無人敢出門。大家心照不宣地避開那個方向,甚至很少提起。生活還在繼續,隻是蒙上了一層無法驅散的陰影。
直到那年冬天,村裡來了一個外地人。
是個姓張的地質員,說是來勘察地形的。村裡人好心提醒他孤崗的邪乎,他卻聽得兩眼放光,非但不怕,反而更加興奮。
“奇特的地質現象?共振?空腔效應?我得去看看!”他帶著儀器,不顧勸阻,興衝衝地上了孤崗。
他在上麵待了整整一個下午。下來時,一臉困惑和難以置信。
村裡人圍上去問。張地質員喃喃道:“奇怪……太奇怪了……儀器檢測到地下有巨大的空腔結構,岩層很特殊,但……但那種聲音……不像是常規的地質活動能產生的……”
他調整了好幾次儀器,在不同位置監聽、記錄。
“那聲音……它的頻率和振動方式……非常……異常。”他試圖用科學術語解釋,但最終隻是搖了搖頭,“它不像是在傳播,更像是在……生長。直接在人體的骨骼和內臟裡產生共鳴……這不符合物理定律……”
連見過世麵的地質員都無法解釋,村裡人更加確信,那絕非人間之物。
張地質員帶著他記錄到的、那所謂“異常”的聲音數據,迷茫地離開了村子。之後,再沒音信。
“鬼叫”依舊是我們村無解的一部分。
很多年過去了,我離開了村子,到城裡生活。見過高樓大廈,聽過車水馬龍的喧囂,但午夜夢回,耳邊卻總是響起那沉悶、滯澀、無法名狀的聲音。它比我聽過的任何都市噪音都更具穿透力,更能喚醒深植於骨髓深處的恐懼。
去年,因老家親戚辦事,我回去了了一趟。
村子變了很多,新蓋了不少樓房,年輕人大多出去了,留下的多是老人。黃昏時分,村口也不再像過去那樣聚滿人閒聊,顯得有幾分冷清。
唯獨孤崗,依舊孤零零地矗在那裡,草木枯榮,那座荒墳的黑洞,依舊深不見底。
我問起“鬼叫”的事。老人們搖搖頭,說這些年響得少了,但偶爾還能聽到。
“它還在那兒,”一個老人吧嗒著旱煙,渾濁的眼睛望著孤崗的方向,“沒走,也沒過來。就跟睡著了似的,偶爾翻個身,哼唧一聲。”
臨走前的那天傍晚,我鬼使神差地,獨自走到了孤崗的山腳下。
夕陽的餘暉給荒草鍍上了一層殘破的金邊,山崗肅穆,甚至有些莊嚴。我站在那時隔多年再次感受到的陰冷氣息中,仰望著那黑黢黢的洞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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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萬籟俱寂。
忽然。
“咚……”
聲音響起了。
比記憶中的更低沉,更緩慢,帶著一種無法形容的疲憊和古老。它穿透空氣,穿透時光,直接在我胸腔裡震蕩開來。
那一刻,我沒有像小時候那樣嚇得魂不附體,也沒有像地質員那樣試圖去分析理解。我忽然感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明悟。
那聲音,或許從來就不是什麼冤魂的哀嚎,也不是可怕怪物的嘶叫。
它可能隻是那座山崗本身的一次呼吸。是厚重泥土下,岩石冰冷的夢囈。是這片土地深藏不露的、另一種截然不同的生命節奏。它古老、沉默、與我們熟知的生機勃勃格格不入。它就在那裡,一直就在那裡,存在於田埂的麥浪、村舍的炊煙這些表象之下,是這片土地更深沉、更無法言說的底噪。
我們恐懼,隻因我們偶然窺見了世界帷幕掀起的一角,瞥見了其後完全超越我們理解的存在。它不關心我們的死活,不在乎我們的恐懼,隻是存在著,運行著它自身的法則。
那一聲“鬼叫”,不是開始,也並非結束。它隻是一個提醒,提醒著我們:這人間煙火所能照亮的,不過方寸之地。而在目光不及的黑暗處,在腳步不敢抵達的孤崗上,亙古的沉默依舊在蔓延,無法名狀之物依舊在自身的時間尺度裡沉睡或蘇醒。
它就在那裡。
不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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