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宇拉緊背包帶,粗重的尼龍繩勒進肩膀,每往前一步,腳下厚厚的腐葉就發出一種濕漉漉的、像是臨終歎息的聲響。這片林子密得邪乎,參天大樹把天空割裂成碎片,光線稀薄,沉甸甸地壓下來,才下午三點多,林子裡卻昏沉得像臨近夜晚。空氣又濕又冷,裹著植物腐爛和某種說不清的腥氣,直往肺裡鑽。
走在前麵的莊超猛地停下,手裡的砍刀垂下來,刀尖還在滴著剛才劈砍藤蔓時沾上的汁液。“宇哥,你聽…是不是太靜了?”
周宇屏住呼吸。確實,之前還有幾聲遙遠的鳥叫,不知什麼時候起,徹底沒了。一種絕對的、令人頭皮發麻的死寂包裹了他們,連風穿過樹葉的沙沙聲都消失了。隻有他們兩人的心跳,擂鼓一樣在過於安靜的空氣裡咚咚作響。
“彆自己嚇自己。”周宇聲音有點發乾,他揮揮手,“趕緊找到那幫倒黴蛋留下的痕跡,拍點照片,回去交差。這鬼地方我一天都不想多待。”
他們是藍天救援隊的誌願者,進山尋找一支失蹤了三天的業餘登山隊。小隊兩人一組,他倆負責搜索這片區域。
莊超咽了口唾沫,點點頭,沒再說什麼,隻是把砍刀握得更緊了些,繼續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開路。
又艱難前行了半個多小時,莊超突然“咦”了一聲,用刀指向左前方一片略微開闊的斜坡。“那兒!顏色不對!”
周宇心頭一緊,幾步跨過去。隻見斜坡下的空地上,幾頂橙色的登山帳篷歪歪扭扭地紮在那裡,像幾塊潰爛的瘡疤貼在綠得發黑的森林皮膚上。
希望變成了沉甸甸的石頭直墜下去。帳篷還在,人卻失蹤了三天,這絕不是好兆頭。
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裡看到了凝重。他們小心翼翼地靠近,帳篷群死寂無聲。
離得最近的一頂帳篷,門簾敞開著,像一張驚愕僵住的嘴。周宇用刀尖挑開門簾,一股濃烈的血腥味混著塵土的沉悶氣息撲麵而來,他胃裡一陣翻攪。
帳篷裡麵……一片狼藉。睡袋、衣物、雜物,全都被撕扯得稀爛,棉花和布料碎片扔得到處都是。深褐色的、已經乾涸發黑的血跡噴濺得帳篷內壁到處都是,甚至篷頂都染了一大片觸目驚心的暗紅。那絕不是外力切割或毆打能造成的痕跡,更像是……某種東西從內部爆發,瘋狂地撕扯、抓撓、撞擊所留下的。
莊超的聲音發顫,指著帳篷帆布上一道巨大的裂口:“這…這是從裡麵被撕開的!”
周宇沒吭聲,依次檢查了其他幾頂帳篷。情形一模一樣。內部極度混亂和血腥,帳篷布從內部被撕裂出大口子,所有個人物品都在,包括錢包、手機、壓縮餅乾,唯獨……沒有人。沒有屍體,沒有殘肢,甚至連搏鬥拖拽的痕跡延伸到帳篷外就詭異地消失了。那些人,就好像在帳篷裡被什麼東西徹底撕碎,然後蒸發了一樣。
“找!擴大範圍找!”周宇喉嚨發緊,命令道。
兩人以帳篷為中心,向外輻射搜索。泥土柔軟,覆蓋著厚厚的落葉,按理說應該留下清晰的腳印或拖痕。可是,沒有。什麼都沒有。那些隊員離開帳篷後,痕跡就憑空斷絕了。
“宇哥……”莊超的聲音帶上了哭腔,“這他媽到底怎麼回事?野獸也不可能吃這麼乾淨,一點骨頭渣子都不剩啊!”
周宇強迫自己冷靜,他從背包側袋掏出指南針,平攤在手心,想再次確認方位。暗沉的表盤上,那根細長的紅色指針原本穩穩地指著北方,此刻卻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撥弄著,開始輕微地顫抖,然後猛地失控,瘋狂地順時針旋轉起來,越快越快,最後變成一片模糊的紅色虛影。
一股寒意瞬間從周宇的尾椎骨竄上天靈蓋。他啪地一下合上指南針,手心裡全是冷汗。
“指…指南針瘋了……”他啞聲說。
幾乎就在同時,那種感覺來了。
像是冰冷的蜘蛛悄無聲息地爬上脊背,後頸的汗毛根根倒豎。有什麼東西……在看著他們。從密林深不見底的幽暗處,從那些扭曲的樹乾後麵,從每一片葉子的陰影裡。那不是好奇,不是窺探,而是一種沉甸甸的、粘稠的、充滿了難以言喻的惡意的注視。
莊超猛地轉身,砍刀胡亂揮向身後的灌木叢,枝葉紛飛。“誰?!誰在那兒!出來!”他嘶吼著,聲音因為恐懼而變調,破裂不堪。
回應他的隻有更深的寂靜,以及那無處不在的、令人窒息的被窺視感。周宇也猛地環顧四周,眼睛拚命搜索,瞳孔在昏暗中急劇收縮。樹影幢幢,枝杈扭曲成各種怪誕的形狀,像無數的旁觀者。看不到任何活物,可那感覺無比真實,針一樣紮在他們的皮膚上。
“走!離開這兒!”周宇一把拉住幾乎要崩潰的莊超,聲音壓得極低,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急促。
他們已經完全迷失了方向,手機對講機全部失靈,隻能憑著求生的本能,跌跌撞撞地朝著一個方向狂奔。荊棘刮破了衣服和皮膚,留下熱辣辣的痛感,但他們根本不敢停下。那冰冷的注視如影隨形,始終綴在身後,不靠近,也不遠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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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跑了多久,肺葉火燒火燎,雙腿沉得像灌了鉛,天色也迅速暗沉下來,黃昏的最後一絲餘光正在被森林貪婪地吞噬。
就在小徑的一個轉彎處,他們猛地刹住了腳步。
正前方,小徑的中央,坐著一條黑狗。
通體純黑,沒有一絲雜毛。它安靜地坐在那裡,姿態甚至稱得上端莊,仿佛早已等候多時。它的眼睛是某種極深的琥珀色,在昏暗中泛著一種過於平靜的、非人性的光澤,靜靜地看著他們倆,不叫,也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