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疑神疑鬼的感覺,比直接見到那枯手更折磨人。
這天夜裡,下起了秋雨。雨點敲打著瓦片和窗戶紙,淅淅瀝瀝,沒完沒了。
李老栓睡得很不安穩。他又做了那個夢,夢見那隻枯手從門縫裡伸進來,緩慢地、執著地抓向他的喉嚨……
他猛地驚醒,心臟狂跳。
屋裡一片死寂,隻有雨聲單調地響著。
他咽了口唾沫,下意識地想看向堂屋的方向。裡屋和堂屋之間隻隔著一道舊布簾子。
而此刻,那道深藍色的布簾下方,與地麵之間那道窄窄的縫隙外,堂屋的地麵上,正透進來一種光。
不是灶膛的餘燼紅光,也不是月光,下雨天根本沒有月亮。
那是一種慘白慘白的、冰冷的光。像是寒冬臘月的冰淩反射出的死光,微弱,卻異常清晰地將簾子底下的縫隙勾勒出來。
李老栓的呼吸瞬間停滯了。堂屋裡沒有燈,怎麼會有光?
他死死盯著那道光,連眼睛都不敢眨。
緊接著,他看到了讓他血液幾乎凍結的一幕。
那布簾底下的縫隙,被一個東西,慢慢地、無聲地擋住了。
那東西的影子,投在慘白的光裡,清晰地映照出來——
那是一隻手的形狀。
乾枯、扭曲、指節猙獰突出,正正地按在簾子外的地上。然後,它開始移動,極其緩慢地,從簾子的一端,挪向另一端。
動作僵硬而詭異,就像是一個趴在地上的人,正用那隻枯手,在一點點地摸索、探尋著簾子後麵的世界。
它在找什麼?
它是在找入口?還是在確認他是否醒著?
李老栓渾身冰涼,牙齒不受控製地咯咯作響。他縮在被子裡,一動不敢動,連呼吸都屏住了,隻剩下眼珠恐懼地追隨著簾子底下那隻移動的枯手陰影。
那影子移動到了簾子的中央,停住了。
然後,它緩緩地抬起來一點,五指彎曲,做出一個向裡窺探的姿勢,定格在那裡。
仿佛有一隻無形的眼睛,正透過布簾的纖維縫隙,冰冷地注視著縮在床上的他。
時間似乎凝固了。雨聲也消失了,世界裡隻剩下那道慘白的光,和簾子外那隻靜止的、窺探的枯手陰影。
不知過了多久,那慘白的光,毫無征兆地熄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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簾子底下的縫隙重新陷入一片純粹的黑暗。
那隻枯手的陰影,自然也消失了。
堂屋裡,再無聲息。
李老栓保持著蜷縮的姿勢,直到天色微明,雨聲漸歇,他才如同虛脫一般,癱軟在床上,渾身被冷汗浸透。
自那天起,李老栓徹底垮了。
他變得神經質,眼神渙散,時常對著空無一物的角落喃喃自語。他做的豆腐不是忘了點鹵就是煮糊了,很快就沒人家再買。他也不再出門,整日把自己關在那間老屋裡,門窗堵得密不透風。
村裡人都說,李老栓的魂讓枯手給摸走了。
直到初冬的第一場薄雪悄然落下,覆蓋了田野和屋頂。這天清晨,鄰居發現李老栓家的煙囪破天荒地沒有冒煙,覺得蹊蹺,壯著膽子去敲門,無人應答。從窗戶縫往裡看,隻見李老栓直挺挺地躺在堂屋地上,身邊翻倒著一把椅子和一盞煤油燈。
人們破門而入,發現李老栓隻是昏了過去,身體冰冷,但還有氣。灌了熱水後,他悠悠轉醒,眼神卻是一片茫然空洞。
人們七嘴八舌地問發生了什麼事。
李老栓嘴唇哆嗦著,斷斷續續地講述了他昨晚的經曆。
昨夜,他戰戰兢兢地點亮煤油燈,坐在堂屋矮凳上,不敢入睡。後半夜,燈油快燃儘了,火苗越來越微弱。就在這時,他聽見頭頂上方傳來極其細微的窸窣聲。
他抬起頭,看見房梁之上,那片最幽深的陰影裡,緩緩地、無聲地,垂下了那隻枯手。
它垂得越來越低,乾枯的手指微微蜷曲著,目標似乎就是他身旁那盞即將熄滅的煤油燈。
李老栓嚇得魂飛魄散,猛地向後一仰,連人帶凳子摔倒在地,後腦勺磕了一下,便什麼都不知道了。
眾人聽完,麵麵相覷,脊背發涼。抬頭看那房梁,黑黢黢的,什麼也沒有。
但自那天後,枯手就再也沒有在槐蔭村出現過。
仿佛它從未存在過,又仿佛它終於得到了它想要的東西——那一點微弱搖曳的火光,那一點活人的陽氣,或者,僅僅是終於被人真正地、恐懼地“看見”了。
李老栓緩了幾天,漸漸能下床走動了,但魂靈好像真的丟了一部分,變得有些癡傻,常常一個人坐在院子裡,望著光禿禿的槐樹枝杈發呆。
冬天真正來臨之前,李老栓被他遠嫁外縣的妹妹接走了,離開了槐蔭村。那間老屋就此空鎖起來。
第二年開春,陽光變得暖和,土地重新變得鬆軟。村口的老槐樹抽出了新芽,嫩綠嫩綠的。田埂上冒出了野花,星星點點。孩子們的笑鬨聲在田野上回蕩,驅散了冬日積存的最後一點寒意。
有燕子飛回了李老栓舊屋的屋簷下,銜泥做窩,忙進忙出。
生機重新覆蓋了這片土地,那些陰森詭異的傳說,也隨著季節更迭,漸漸沉入記憶的底層,變得模糊不清,仿佛隻是冬日裡一個荒誕的夢。
隻有極少數細心的人,在某個偶然的瞬間,或許還會想起——比如,看到自家孩子用樹枝在泥地上勾勒出扭曲的掌印時,心裡會莫名地咯噔一下;又或者,在深夜去院角茅廁時,會下意識地避開那些深不見底的陰影角落,加快腳步。
但那都轉瞬即逝。
陽光下的槐蔭村,安寧而平和,炊煙嫋嫋,麥浪青青。仿佛那些邪門的事情,本就該融化在這樣好的春光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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