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雲飛從未想過,自己會以這種方式再次踏上故鄉的土地。
父親的猝然離世像一記悶棍,把他從都市忙碌的生活中打醒。律師的電話簡短而冷靜:老房子留給了他,需要儘快處理遺產事宜。他請了三天假,開著那輛二手轎車,沿著記憶中的路線駛向那個他刻意遺忘的小鎮。
小鎮比他記憶中更加衰敗。主乾道兩旁的店鋪大多關著門,玻璃櫥窗蒙著厚厚的灰塵。偶爾有幾個老人坐在街邊,眼神空洞地望著稀少的過往車輛。羅雲飛搖上車窗,將外界隔絕,按照導航指引拐進一條窄路。
老房子立在街尾,與周圍幾棟新建的二層小樓格格不入。灰撲撲的牆麵爬滿了裂紋,木質窗框已經腐朽變形。羅雲飛停好車,站在門前深吸一口氣。鑰匙插入鎖孔,轉動時發出刺耳的金屬摩擦聲。
門開了,一股陳舊的黴味撲麵而來。
客廳裡堆滿了雜物,家具上都蓋著發黃的白布。羅雲飛簡單巡視了一圈,父親顯然晚年過得潦草,屋子裡到處都是隨手放置的物品和未清洗的餐具。他歎了口氣,從車裡拿來行李箱和清潔工具,開始收拾這個即將被出售的房子。
黃昏時分,羅雲飛清理到了父親的書房。書架上的書大多受潮發黴,他一本本地翻檢,決定哪些該留哪些該扔。在書架最底層,他發現了一個鎖著的鐵盒。
盒子不大,卻異常沉重。鎖已經鏽跡斑斑,羅雲飛找了把錘子輕輕一敲就開了。裡麵是一些舊照片、幾封信件,還有一本棕皮日記本。他隨手翻開日記,父親熟悉的筆跡躍然紙上。
日記記錄的是父親退休後的日常生活,瑣碎而平淡。直到羅雲飛翻到最後一頁,目光凝固了。
“它又來了,站在窗外,全身是血。我不敢開燈,隻能躲在被子底下發抖。為什麼不肯放過我?那件事不是我的錯...”
日期是父親去世前三天。
羅雲飛皺起眉頭。父親從未提起過任何異常現象,他記憶中父親是個理性到近乎冷漠的人,怎麼會寫下這種話?他繼續往前翻,發現近幾個月的日記裡斷續續提到了一些不尋常的事情:夜半的腳步聲、門窗無故打開、還有數次提到“血影”。
天色漸暗,羅雲飛打開屋裡的燈,繼續翻閱日記。父親的字跡越來越潦草,最後幾頁幾乎難以辨認,反複寫著“它來了”“不要靠近窗戶”“血”等字眼。
一陣冷風突然吹進書房,羅雲飛打了個寒顫。他明明關好了所有門窗。起身檢查時,他無意間瞥向窗外——院子的圍欄邊,似乎立著一個模糊的人影。
羅雲飛心跳漏了一拍。他眯起眼睛仔細看去,那影子又不見了。大概是旅途勞累產生的錯覺,他自我安慰道,決定先休息明天再繼續整理。
深夜,羅雲飛在父親的臥室床上輾轉難眠。老房子的每一處聲響都被寂靜放大:木地板偶爾的吱呀聲,管道中水流的嗡嗡聲,窗外風吹過樹梢的沙沙聲。
就在他迷迷糊糊即將入睡時,一種不同尋常的聲音傳入耳中——像是濕漉漉的腳掌踩在地板上的聲音,緩慢而粘稠。
羅雲飛瞬間清醒,屏息傾聽。
聲音停止了。房間裡隻有他自己的心跳聲在鼓膜中回蕩。
他輕輕坐起身,摸到手機打開手電筒功能。光束在黑暗中掃過,臥室門虛掩著,門外是一片漆黑。他下床走向門口,手電光在走廊裡來回晃動,空無一人。
可能是老房子的老鼠,羅雲飛告訴自己,儘管那聲音一點也不像齧齒動物能發出的。
他走向衛生間,用冷水洗了把臉。抬起頭時,鏡中的自己臉色蒼白。就在他準備轉身回房時,眼角的餘光瞥見鏡子裡似乎有什麼東西在走廊上一閃而過。
羅雲飛猛地回頭,手電光迅速照向走廊儘頭。
什麼也沒有。
回到床上,他再也無法入睡。父親的日記內容不斷在腦海中回放:“全身是血”“站在窗外”“不是我的錯”...父親到底經曆了什麼?那件事指的是什麼?
淩晨三點,羅雲飛終於陷入淺眠。夢中,他看見父親蜷縮在房間角落,雙手抱頭瑟瑟發抖,窗外站著一個暗紅色的影子,不斷用手掌拍打著玻璃,留下血色的手印。
第二天一早,羅雲飛決定調查父親生前最後幾個月的經曆。他拜訪了鄰舍,但大多數老人對他避而不談,隻是含糊地說父親晚年“變得古怪”。最後,一位住在街對麵的老婦人告訴他,父親退休後曾在鎮上的曆史檔案館做誌願者,整理舊資料。
檔案館位於小鎮中心的舊市政廳內,隻有一位中年管理員。當羅雲飛表明身份和來意後,管理員露出了複雜的神情。
“你父親確實在這裡工作過一段時間,”管理員說,手指無意識地敲打著桌麵,“他負責整理一批舊報紙和檔案,特彆是關於二十多年前的一些...事件。”
“什麼樣的事件?”羅雲飛追問。
管理員猶豫了一下:“主要是關於當時鎮上發生的一些意外事故。你父親似乎對其中一件事特彆感興趣,反複調閱相關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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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羅雲飛的堅持下,管理員最終同意讓他查看父親當時查閱的文件。在一個偏僻的角落裡,羅雲飛找到了標記著父親名字的檔案盒。
裡麵是剪報和複印文件的集合,全都關於同一件事:二十二年前,一名建築工人在小鎮附近的施工事故中喪生。報道稱,這名工人在夜間施工時不慎跌落正在澆築的水泥地基中,被發現時已經死亡多時。
羅雲飛仔細閱讀每份文件,發現父親在某些細節處做了標記和注釋。最令他在意的是,父親在一處報道邊緣用紅筆寫著:“不是意外。”
當他翻到檔案最後,發現了一張現場照片的複印件。雖然模糊,但仍能看出事故現場的一些情況:建築工地的大型機械,圍觀的工人,以及一塊被警方隔離的區域。照片右下角,圍觀人群的邊緣,有一個年輕男子的側臉——羅雲飛認出那是他父親,那時大約四十出頭。
為什麼父親會在事故現場?報道中從未提及這一點。
帶著新的疑問,羅雲飛回到老房子繼續整理遺物。在書房抽屜的最深處,他發現了一張折疊的報紙,裡麵夾著一封信。信是寫給父親的,落款是一個名叫“李國強”的人,日期是事故發生後一周。
信中寫道:“老羅,我們必須守住這個秘密。沒有人會知道那晚發生了什麼。為了我們的家庭,永遠不要再提起這件事。”
羅雲飛感到脊背發涼。父親和李國強隱瞞了什麼?那起事故真的不是意外嗎?
夜幕再次降臨,羅雲飛感到老房子比前一天更加陰森。他檢查了所有門窗,確保全部鎖好,甚至搬來椅子抵住大門。父親的日記就放在床頭櫃上,他時不時瞥一眼,仿佛那本日記能提供某種保護。
午夜時分,羅雲飛被一種清晰的滴答聲驚醒。
像是液體滴落在地板上的聲音,緩慢而有規律。
他抓起手機打開手電,光束在房間裡掃視。聲音似乎來自門外。他輕輕下床,走到門邊傾聽。滴答聲更加清晰了,還伴隨著那種濕漉漉的腳步聲。
羅雲飛的手有些發抖,但他還是深吸一口氣,猛地打開了臥室門。
手電光照射下,走廊地板上有一串暗紅色的汙跡,像是某種粘稠液體滴落形成的痕跡。痕跡從客廳方向延伸過來,一直到他的門前。
他順著痕跡慢慢向前,心臟狂跳。客廳裡一片漆黑,手電光照過去時,家具投下扭曲變形的陰影。痕跡延伸到客廳中央就消失了,仿佛那個留下痕跡的東西憑空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