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坳藏在黔北的十萬大山裡,村子不大,攏共三十幾戶人家。一條青石板路從村頭彎到村尾,路兩旁是黑瓦木房的吊腳樓。時值盛夏,山野裡層層疊疊的綠,稻田如翡翠階梯,竹林沙沙作響,遠山如黛,雲霧繚繞,本是一幅恬靜的鄉村畫卷。
但這幾日,村子裡卻彌漫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恐慌。
先是張貴發家的牛莫名其妙死了,不是病死的,也不是老死的——那牛被發現在牛棚裡,四蹄折斷,仿佛被什麼重物硬生生壓垮的,眼珠子瞪得溜圓,滿是驚恐。接著,張美麗家的看門狗半夜淒厲嚎叫,第二天一早,發現那狗蜷縮在牆角,活活嚇死了,屎尿流了一地。
村子裡的老人聚在村口那棵老槐樹下,咂巴著旱煙,眉頭擰成了疙瘩。
“邪門,太邪門了。”王老漢吐出一口濃煙,幽幽地說,“怕是衝撞了啥東西。”
沒人接話,但心裡都跟明鏡似的。這接連的怪事,都發生在村西頭那戶人家——劉三和金蓮兩口子——吵架動粗之後。
劉三是村裡出了名的渾人,膀大腰圓,脾氣火爆,一雙眼睛總是渾濁著酒氣。金蓮則是個潑辣貨,腰細臀豐,一張嘴比刀子還利,罵起街來能掀翻屋頂。這兩口子湊一塊,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打,鍋碗瓢盆不知砸了多少回。
這次吵得尤其凶。據隔壁趙大娘扒著牆根聽來的,是為了一筆賣桐油的錢。劉三想拿去賭,金蓮死活不肯,罵得極其難聽。
“你個沒卵用的貨!掙不來錢就知道摳老娘的錢匣子!那錢是留著買豬崽的!輸光了你去賣屁眼子還債嗎?”
劉三被罵得火起,一巴掌扇過去:“操你娘的爛貨!老子掙的錢老子不能花?信不信老子日爛你那張臭嘴!”
“來啊!怕你不是人養的!你那玩意兒還硬得起來嗎?怕是早被酒泡軟了,中看不中用的慫蛋!”
接著就是砸東西的劈裡啪啦聲,女人的尖叫哭嚎,男人的粗重咒罵,足足鬨了半宿。
第二天,有人看見金蓮眼眶烏青地出來倒水,脖子上一道紅印子。劉三則一早就黑著臉出了門,不知去哪喝悶酒了。
就是從那天起,村子開始不太平了。
怪事漸漸瞄上了劉三家。先是他們家的雞一夜之間死絕了,同樣是那種被重物壓扁的慘狀,滿地雞毛和模糊的血肉。接著,他們屋後的菜地,好端端的蔬菜一夜間蔫巴腐爛,散發出陣陣惡臭。
劉三起初還硬撐著罵街,說哪個缺德帶冒煙的在搞鬼,讓他逮著非剝了皮不可。但色厲內荏,眼神裡已經有了慌怵。金蓮更是嚇得夠嗆,晚上不敢一個人睡,可又拉不下臉去求劉三,兩人依舊擰巴著分房睡,隻是夜裡有點動靜就嚇得一哆嗦。
這晚,月亮被厚厚的雲層遮住,天地間隻有一片沉悶的墨黑。山風吹過竹林,發出嗚嗚的聲響,不像平常的清涼,反而帶著一股子陰寒。
劉三喝了半斤苞穀酒,醉醺醺地躺在堂屋的竹椅上,心裡毛躁得很。金蓮縮在裡屋的床上,用被子蒙著頭,耳朵卻豎著聽外麵的動靜。
突然,一陣極其輕微、卻又異常清晰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嗒…嗒…嗒…
像是硬木敲擊青石板的聲響,緩慢、整齊,帶著一種說不出的僵硬和詭異。
聲音越來越近,似乎正沿著村中的青石板路,向著村西頭而來。
劉三的酒意霎時醒了一半,猛地從竹椅上坐起,側耳傾聽。裡屋的金蓮也嚇得掀開了被子,渾身發抖。
“什…什麼聲音?”金蓮的聲音帶著顫音,隔著門板問。
劉三心裡發毛,但嘴上卻不服軟:“操!能是啥?肯定是哪個砍腦殼的晚上沒事乾搞怪!”但他自己聽著都不像,那聲音太怪了,不輕不重,節奏呆板得嚇人。
嗒…嗒…嗒…
聲音更近了,仿佛已經到了他們院門外。
劉三壯著膽子,躡手躡腳地走到窗戶邊,用手指蘸了點口水,捅破窗戶紙,湊上去往外看。
月光偶爾從雲縫裡漏下一絲,昏暗的光線下,他看到了令他頭皮炸裂的一幕。
四個模糊的黑影,身材高大得不像常人,僵硬地抬著一口漆黑的棺材,正一步一步地走過他家院門。那“嗒…嗒…”聲,正是它們踩在青石板上的聲音!它們移動的樣子極其古怪,不是人走路時的起伏,而是直挺挺地往前平移,仿佛腳不沾地。棺材看上去沉重無比,壓得抬棺的杠子微微彎曲,但那四個黑影卻顯得毫不費力。
它們穿著寬大的、顏色晦暗的袍子,看不清手腳,也看不清麵容——或者說,它們根本沒有臉,頭部的位置隻是一團更深的黑暗。
一股冰冷的、帶著墳土腐朽氣息的陰風,透過窗戶的破洞吹進來,激得劉三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那隊詭異的抬棺黑影,並沒有停留,而是繼續沿著道路,往村後山的方向去了。嗒…嗒…的聲音逐漸遠去,最終消失在沉沉的夜色裡。
劉三僵在原地,渾身冰涼,褲襠裡一陣濕熱,竟是被嚇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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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外麵是啥?”金蓮在裡屋帶著哭腔問。
劉三連滾帶爬地衝進金蓮睡的那間屋,臉色慘白如紙,嘴唇哆嗦著:“鬼…鬼抬棺…是鬼抬棺!”
金蓮一聽,更是嚇得魂飛魄散,也顧不得平日裡的嫌隙了,一把抓住劉三的胳膊:“真的?你看清了?往…往哪去了?”
“往後山…往後山去了!”劉三喘著粗氣,“操他娘的,真他媽邪門!那樣子…根本不是人!”
夫妻倆第一次在恐懼麵前放下了所有隔閡,蜷縮在床上,緊緊靠在一起,聽著彼此劇烈的心跳,一夜無眠。
第二天天剛亮,消息就傳遍了整個桃花坳。
劉三家撞見“鬼抬棺”了!
村長帶著幾個膽大的後生,沿著青石板路往後山方向查看。果然,在通往老墳山的小路入口處,發現了異樣——那裡的泥土上,有四個深深的、整齊的腳印,不是人的腳印,更像是某種巨大的、穿著硬底靴子踩出的印子,旁邊還有兩道平行的拖痕,像是什麼重物被拖拽而過。
而那條小路兩旁的草葉上,凝結著一層薄薄的白霜,在這盛夏的早晨,顯得格外刺眼。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陰冷和腐臭味。
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老墳山埋著桃花坳世世代代的先人,但也埋著許多孤墳野塚,還有一些橫死、凶死之人。鬼抬棺往那裡去,絕非吉兆。
村子裡人心惶惶,太陽還沒落山,家家戶戶就緊閉門窗,大人小孩都不敢外出。各種猜測和古老的禁忌傳說開始流傳,最後,所有的矛頭都隱隱指向劉三和金蓮——肯定是他們平日作孽,尤其是那次驚天動地的吵架,引來了不乾淨的東西。
壓力像山一樣壓向劉三家。劉三不敢再喝酒罵人,金蓮也不敢再撒潑耍橫,兩人終日惶惶,臉色一天比一天難看。夫妻關係倒是詭異地和睦了不少,但這種和睦,是建立在巨大的恐懼之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