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裡的大白麼,天色暗得早,剛過五點半,日頭就沉到西山後頭去了。周發財披上那件穿了五六年的舊棉襖,朝灶房喊了一嗓子:“我走了啊,張老五家殺豬,叫我去喝兩盅。”
媳婦李紅梅正在揉麵,聽得動靜,搓著滿手麵粉走出來:“又去灌馬尿?瞅瞅你那點兒出息!人家一叫就跟狗聞見屎味兒似的竄去了。”
周發財嘿嘿一笑,伸手在李紅梅那對大燈上掐了一把:“咋的?饞肉了?晚上回來給你帶點兒好的,張老五家的豬肉,那可是出了名的香。”
“去你媽的,手往哪兒摸呢!”李紅梅笑罵著推開他,“少喝點兒,回來時看著點路,後山那段邪性著呢。”
“知道知道,走了啊。”周發財擺擺手,晃悠著出了院門。
大白麼到張家溝也就五六裡地,但得翻過後山。山路不算難走,隻是晚上黑燈瞎火的,得打手電筒。周發財揣了個舊手電,哼著小調往張家溝走去。
臘月裡的鄉村,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心跳。遠處的山巒在暮色中如同蹲伏的巨獸,黑黢黢的輪廓讓人心裡發毛。路旁的枯草在寒風中瑟瑟作響,偶爾有幾聲狗吠從遠處的村落傳來,更襯得這荒山野嶺寂靜得可怕。
周發財縮了縮脖子,加快了腳步。他不是沒走過夜路,但今晚不知怎麼的,總覺得後背涼颼颼的,好像有人跟在後麵。回頭看了幾次,除了黑黢黢的山路和搖曳的樹影,什麼也沒有。
“自己嚇自己。”他嘟囔著,繼續往前走。
張老五家的殺豬飯熱鬨得很。院子裡支著大鍋,豬肉的香味飄得老遠。三五張桌子拚在一起,圍滿了四裡八鄉的漢子。周發財的到來引起一陣哄鬨,很快就被拉上了酒桌。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一幫老爺們喝得麵紅耳赤。張老五喝高了,開始吹噓他家的豬有多肥,肉有多香。周發財跟著起哄,一杯接一杯地往下灌。等散場時,他已經腳步虛浮,說話舌頭都打結了。
“發財,要不…要不就這兒歇了吧?”張老五口齒不清地挽留。
“沒…沒事兒!就…就幾步路!”周發財擺擺手,打著酒嗝往外走。
張老五家的塞給他一包熟肉,他揣進懷裡,晃悠著出了張家溝。冷風一吹,酒勁上頭,走起路來更是深一腳淺一腳。
月亮被雲層遮住了,山路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周發財摸出手電筒,按了幾下都沒亮。
“媽的,破玩意兒。”他罵了一句,把手電筒揣回兜裡,借著微弱的星光摸索著往前走。
酒壯慫人膽,周發財一開始並沒覺得害怕,反而哼起了小調。可是越往後山走,他心裡越覺得不對勁。
太靜了。
連平時聒噪的蟲鳴都消失了,隻剩下風聲穿過枯枝,發出嗚咽般的聲響。路旁的樹影扭曲成各種奇怪的形狀,像是張牙舞爪的鬼怪。
周發財打了個寒顫,酒醒了一半。他加快腳步,想趕緊翻過後山回家。
就在這時,他看見前麵路中間好像站著個人影。
周發財停下腳步,眯著眼仔細看。那人影模模糊糊的,看不真切,但確實像是個人形。
“誰…誰啊?”他大著膽子問了一句。
沒有回應。那人影一動不動地站在路中間,仿佛融入了黑暗中。
周發財心裡發毛,但又不能不過去。他咽了口唾沫,硬著頭皮繼續往前走。
離得越近,越覺得那人影古怪。它的輪廓似乎在微微晃動,像是被風吹動的煙霧,又像是隔著一層毛玻璃看東西,模糊而不真實。
更讓周發財脊背發涼的是,那人影的臉竟然是骷髏。森森白骨,三個黑洞。
周發財的心臟狂跳起來,酒徹底醒了。他想轉身逃跑,但雙腿像灌了鉛一樣沉重。他想喊,但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發不出一點聲音。
那人影開始向他移動。不是走路,而是飄浮著,悄無聲息地滑過地麵。
周發財終於反應過來,怪叫一聲,轉身就跑。他跌跌撞撞地在山路上狂奔,不敢回頭看。風聲在耳邊呼嘯,像是無數鬼魂在嘶吼。
他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看見大白麼的燈火,才敢放緩腳步。回頭望去,山路漆黑一片,那個可怕的人影沒有跟來。
周發財長舒一口氣,癱坐在地上,渾身都被冷汗浸透了。
歇了好一會兒,他才顫巍巍地站起來,往家走去。經過這一嚇,他感覺渾身都不對勁,頭暈目眩,心裡空落落的,像是丟了什麼東西。
李紅梅早就等得不耐煩了,聽見院門響,罵罵咧咧地出來:“還知道回來啊?死哪兒去了?看看這都幾點了!”
周發財沒像往常一樣回嘴,隻是默默地走進屋,一屁股坐在炕上,眼神發直。
“咋了?讓人煮了?”李紅梅察覺到他不對勁,湊過來聞了聞,“喝多少啊這是?魂都讓酒泡沒了?”
周發財搖搖頭,聲音沙啞:“路上撞見東西了。”
“啥東西?”李紅梅一愣。
周發財把路上的經曆說了一遍,省略了最嚇人的細節,隻說自己可能撞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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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紅梅臉色變了變,但嘴上還是不饒人:“該!讓你少喝點不聽,喝得五迷三道的,看啥不像鬼?”
周發財沒吭聲,脫了衣服鑽進被窩,背對著李紅梅躺下了。
這一夜,周發財睡得極不安穩,噩夢一個接一個。夢裡全是那個骷髏臉人影,在黑暗中追逐他,無論他跑得多快,那人影總是悄無聲息地跟在後麵。
第二天早晨,周發財發起高燒,渾身滾燙,卻直喊冷。李紅梅給他灌了退燒藥,又捂了兩床被子,還是不見好轉。
“媽的,真是撞邪了。”李紅梅嘟囔著,穿上棉襖就往外走。
“乾啥去?”周發財虛弱地問。
“找劉奶奶去!你這樣子不對勁!”
劉奶奶是村裡的神婆,九十多歲了,能看事。李紅梅平時不信這些,但眼下也沒彆的辦法。
劉奶奶家住在村東頭,一間低矮的土坯房。李紅梅進去時,老人正坐在炕上抽旱煙。
“劉奶奶,我家發財可能撞邪了。”李紅梅把昨晚的事說了一遍。
劉奶奶眯著眼聽完了,吐出一口煙:“丟魂了。”
“啥?”
“魂嚇丟了。”劉奶奶磕了磕煙袋鍋,“後山那地方邪性,以前是亂墳崗,淨是些沒主兒的孤魂野鬼。你家男人這是讓東西衝了,魂嚇丟了。”
“那咋辦啊?”李紅梅急了。
“得叫魂。”劉奶奶說,“今兒半夜,你拿上他常穿的衣裳,去後山路口叫。記住,得是他最親近的人叫,彆人叫不回來。”
“咋叫啊?”
“就喊‘周發財,回家嘍’,喊三聲。然後一路往家走,彆回頭,不管聽見啥動靜都彆回頭。到家把衣裳給他蓋上,睡一覺就好了。”
李紅梅聽得心裡發毛,但為了男人,隻好硬著頭皮應下。
回到家,周發財燒得更厲害了,開始說胡話,一會兒喊“彆過來”,一會兒又縮成一團瑟瑟發抖。
李紅梅守了他一天,眼看著日頭西沉,心裡越來越慌。
半夜十一點,李紅梅揣著周發財的舊棉襖,打著手電往後山走去。寒風呼嘯,吹得枯樹嘩嘩作響,像是無數鬼魂在竊竊私語。
她一路走一路罵:“周發財你個王八犢子,喝點貓尿就能惹事,讓老娘大半夜的來這鬼地方給你叫魂...等你好了,看老娘不扒了你的皮...”